“小子正是!”


    杜延年躬身拱手,低垂著頭目不敢斜視。


    心中正打鼓,不知陛下棄了儀仗突然到此意欲為何。


    哪怕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此刻陛下圍著他轉圈兒的打量,仍然無來由的心慌氣短。


    卻不知此時劉徹看著他黑瘦的樣子,內心嘖嘖連連。


    杜大人家的麒麟子,不過如此!


    這模樣長得也太差了,名不副實!


    就這,杜大人還在自己的麵前哭訴好幾迴。


    自家老五能來北境,這杜延年就來不得?


    哼!


    “父皇!您怎麽來了?”


    劉徹正打算勉勵杜延年幾句,還沒等開口,門外就傳來了熟悉且雀悅的聲音。


    然後,就有一團影子如乳燕投林一般朝他衝了過來,成功的把杜延年從獨自麵對皇帝的高壓之下解救了出來。


    ……


    父子重逢的場麵總體來說,還是相當和諧的。


    劉髆醞釀了一路,到最後也沒能成功‘喜極而泣’,隻好臨時改變了策略,熱情洋溢的迎了上去。


    仿佛相隔天涯不過咫尺,一年的離別也不過須臾,久別的父子並沒有因為時間和距離的阻隔而產生任何生疏。


    劉徹看著逃家一年的兒子像討糖吃的稚兒,一樣一樣向自己獻寶求誇獎,心頭的浮躁不知不覺間就被安撫了下來。


    “父皇,你快看看我修的路……”


    “父皇這是我們郡的莊稼,是不是與別處不同?”


    “父皇這是剛剛人口普查統計出來的資料,人口已增到十九萬了,明年,等明年再看,一定還能再翻一番!”


    “……”


    老五自身體大好之後,就變得不那麽循規蹈矩,這點劉徹是知道並且深有體會的。


    但像現在這樣,談到自己的作為神采熠熠,整個人都發著光的樣子,他還是頭迴見到。


    難不成真的是自己錯了,讓他就個藩就能這麽開心?


    “這一年,瘦了也黑了。”


    自己不可能有錯,這個念頭隻在腦海中一掠而過,劉徹又忙著否決。


    本應該被賬冊上那些驚人的數據所吸引的劉徹,目光依然停留在劉髆的身上。


    出京時還單薄青澀的少年,這一年長高了許多。


    以前圓潤的臉龐不再,都瘦出了棱角。


    好好一張白皙精致的眉眼,也被曬成了小麥色。


    可憐見的,這是經曆了怎樣的邊關風沙啊!


    “喜福,帶的上好補品讓人做了來,給老五補補!”


    “你身邊伺候的人呢?都怎麽伺候的?”


    劉徹張望了下,小院裏人丁單薄,四處走動的全都是他帶來的人,他哪裏還看得進什麽賬冊!


    “這些瑣事都需你親自操持,那些王府官員呢?他們是吃幹飯的?”


    劉徹越看越不得勁,“你堂堂一個昌邑王,竟然住農家宅院這成何體統!”


    要不是自己突然襲擊,看到這樣還以為是這小子是對自己有意見,故意弄這套說自己這個父皇虧待了他呢!


    “瞧父皇說得,豪華宮殿、奴仆成群,當我不想似的,那也得我有錢養得起啊!”


    “至於官員……”


    劉髆委屈巴巴的望著劉徹欲言又止。


    當初他被限定即日啟程,不僅不能帶一兵一卒,連幕僚都沒有招募齊全。


    是誰讓他毫無準備就上路的?


    劉徹顯然也想起了這樁舊案,神情不由自主的軟和了幾分,“你怎會缺錢?”


    “當利在長安恨不得刮地皮三層,不都給你送過來了嗎?”


    這點,劉徹是真的不理解。


    還在長安城時,這小子就弄了個什麽琉璃拍賣會,狠狠的宰了一筆,還有至今仍風靡長安的玻璃窗子,經過一冬的考驗,密不透風更令人追捧,僅此一家的生意簡直是日進鬥金!


    更不要說後來又弄出了照得人影纖毫畢現的鏡子、能書寫的紙張、炒菜的酒樓、北地的牛羊……


    單單說最近鍛造的鐵器!


    自從自己給他大開方便之門,允許北地的鐵礦以鐵器的方式繳稅之後,‘朔方鐵器’之名,就已經揚名全國了!


    朝廷早實行鹽鐵專營,朔方自行鍛造鐵器出售,還是獨一份。


    都這樣了還能叫窮?


    “父皇!”劉髆突然感覺自己這段時間的方向出了問題。


    都說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就擔心自己被劉徹再拉迴去,他盡量的低調,結果自己竟然會被誤認為有錢?


    “您還是看看賬冊吧!”他忙把一大摞賬冊高舉起來,送到劉徹的麵前。


    “一年前的朔方一片蠻荒,之前朝廷遷移過來的十萬人口,在這些年匈奴的騷擾之下,早十室九空,能養活自己的青壯不足兩萬人!”


    “府庫積的灰塵足有一指厚,糧倉裏能餓死老鼠。”


    “別說耕地,進入上郡一跟北上,連條能走的道都沒有!”


    “兒子一入上郡就遇到日逐王部打草穀,屠滅了一整個聚居地,連繈褓中的嬰孩都沒放過!”


    “他們殺的僅僅是漢民?他們絕的是我大漢發展朔方的根!”


    “兒子重賞軍士,才以一當士活擒了日逐王,滅了他全部落。”


    劉髆說到這裏,簡直悲憤難當。


    那一戰不僅傷命,還傷錢!


    他所有的錢財被小六席卷一空不說,還無法報銷。


    “來到三封隘口之後,兒臣幾乎連生計都難維持,不得不帶隊出關,靠匈奴人的牛羊活口。”


    “一年之後如何,您現在可以看見了,這裏的道路、耕作、房屋、人口,哪一樣不需要花錢?”


    “建的安置房屋還遠遠不夠,兒臣正愁遷移過來的人口要如何過冬呢!”


    隨著劉髆一項一項的細數,劉徹也不免心虛。


    這藩就得著實有些倉促了。


    “發展一地需徐徐圖之,哪有像你這般心急的?人口可以慢慢遷移,朕給你留的五萬兵卒不夠用?”


    劉髆遭遇日逐王部的事,劉徹的確後怕,不過倒也沒什麽愧疚,事後他也是做了補償的。


    放開鐵器經營權,以及留下的五萬兵卒,這都是他對老五的偏愛。


    “父皇?您不會以為兒臣要兵防守邊關的奏折是杜纂出來的吧?”


    一聽劉徹提及五萬兵卒,劉髆便瞪大了眼。


    雖然這五萬人馬他用得得心應手,但這個名可不能背!


    “您沒發現這裏少了個人嗎?”


    “李陵在陰山被鮮卑人突襲,兒臣剛剛才收到消息派人去援救!”


    劉髆也沒等劉徹自己猜,接著就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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