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山山頂有一座龍王廟。


    廟不大,隻有十來方,都是由一塊塊的石頭砌築,頂上橫著巨梁,鋪有色澤亮麗的琉璃瓦。


    神像龍頭人身,以一整塊黑曜石雕刻而成,雕飾精美,外穿帝王冕服。


    神像前一張簡樸的神台上,隻擺了一個古舊的青銅香爐,其上插了一支香已經燃了一半。


    香是金色的,大拇指般粗,燒起來芳香撲鼻。道道煙氣熏得整個神廟溫暖如春,連那地板的青磚縫隙裏都有些草籽冒出嫩芽。


    神台前則是一個錦繡蒲團。


    蒲團上無人。


    蘇文站在蒲團邊上,負手直立,仔細端詳著神像。


    韓亙進來時未等看清廟內景色,立刻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飄飄欲仙,像飛騰在半空之中,一身奇香修為像吞了仙丹一截截往上攀升。


    他盯著那香爐裏的長香,忍不住動容。


    “金紋香如此使用,陳道友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韓亙有點吃力地道。


    這可是天下絕品,百年難得一見。


    正常人得了隻會緊鎖於幽室之內獨自把玩,細細吞吐,舍不得泄漏一絲煙氣。而陳鴻威則隨便地插在香爐上,讓其獨自燃燒。


    這種做法若傳之於江湖,絕對觸犯眾怒。


    即使同是紫紋大宗師的魔君都不得不心痛不已。韓亙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忍住搬運周天抓住機會修行的衝動,目光落在蘇文身上。


    他不知道陳鴻威在哪裏,也沒感應到其神念神意所在,估計這是陳鴻威奉上金紋香之後,特意避開讓蘇文獨自修行的緣故。


    然而此時陳鴻威不在,司馬開元又恰好落後一步,正好便於自己謀劃。


    他目光閃爍,立即展顏,紙扇啪一聲打開,笑道:“韓兄好安逸的心態,也不知一場大風暴就要來了。”


    蘇文充耳不聞。


    韓亙施施然走到蘇文身邊,說:“陳鴻威不服司馬開元,兩人已經明爭暗鬥幾十年。後來司馬開元得群星門張絕劍支持,終於得了天下。


    你之前屠滅西都城,將司馬開元在西北的勢力鏟除大半,使其失去對西北,特別是上洛派的鉗製。


    現在又殺上上洛派,將上洛派屠個血流成河。


    你將天下最強的兩大勢力都得罪了,你覺得自己會如何?”


    他言語清清,卻又暗含某種特別規律,讓人忍不住留意他。此法非常微妙,渾然天成,非一般的奇香功法。


    果然蘇文目光仍然留在龍王神像,卻已隨口道:“不止兩大勢力,我得罪的不也包括你們六欲魔教?”


    韓亙瞎了一隻眼睛,六欲魔教在西都城的據點全滅,這可不是一般的恩怨。


    韓亙哈哈一笑,豪氣地道:“韓兄可以放心,六欲魔教不會與你為敵。”


    蘇文倒有點好奇了,側目道:“你,或者說你們魔教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大度?”


    六欲魔教絕非什麽名門正派,無惡不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江湖上臭名昭著。


    蘇文絕不會天真的認為魔教就是被迫害之人,正派就是道貌岸然,其實兩者都是一丘之貉。


    當然魔教更加極端,屬於蘇文殺之而後快的那種。


    韓亙大笑道:“韓兄可能對我們有點偏見。雖然一開始我們確有誤會,但是如今韓兄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又不為朝廷所容。那麽我教自然將你視之為友,至少不是敵人。”


    他誠懇地說:\"韓兄是個眼睛容不得一粒沙之人。世人皆稱你是魔,然而我覺得你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隻是你的情與性均係於那些默默無聞的小民身上,天下修士都視而不見而已。


    我是很願意交韓兄這個好友的。”


    他說得情深意切,眼神清澈,絕無其他心念,偏偏其中更無一絲神念神意痕跡。讓人忍不住全心去相信他。


    “我六欲魔君願意為你和陳道友之間做個說客,大家以和為貴,韓觀主以為如何?”


    蘇文感覺到內心情緒湧動,有些獨特的微妙的法蘊正悄然生成,不由嘴角含了一絲笑意。他一指龍王神像,問:“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韓亙眉頭一皺,望向龍王神像,有點不明所以。


    在他眼裏整個神廟最不可思議的是正在燃燒的金紋奇香,而不應是一個石頭神像。


    據說金紋奇香藏有仙家法蘊,隻要能領悟,即可破碎虛空,成就不死不滅長生不老的天人。


    而石頭神像算什麽?


    就算價值千金,也隻是些錢財,如何能和仙家法蘊比?


    韓亙都想盤坐靜思,好抓住這一線機緣,可是他此來的目的還沒達到。


    他觀察著蘇文的神色,感應著那一絲悄然生根的神秘波動,心裏熱絡非常,一旦此法完成。自己就能控製一位紫紋大宗師,那麽六欲魔教就有兩位大宗師,足以並吞天下。


    他決定再次加碼,開口道:“為了體現我的誠意,我有一個消息贈予觀主。”


    他肅容道:“就在幾天之前,開元帝受襲,重傷!!!\"


    司馬開元重傷!


    這個隻怕是當今最隱秘也是最重大的秘密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必然會立即轟動江湖。


    說到底大晉開國不是很久,根基不穩,許多在前朝末年崛起的英雄豪傑都在隱忍,都在見機行事。


    這個時候司馬開元如果出事,天下必然重燃戰火。


    而剛剛在西都城屠城,殺盡官府權貴門閥的玄天魔神會有什麽打算呢?


    這位可是說過要取司馬開元人頭的無法無天的主!


    韓亙有趣地盯著蘇文,卻發覺他仍然沒有絲毫動容,隻一味觀看龍王神像,仿佛沒有聽到自己這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一般。


    蘇文心神那絲神秘的波動仍然不增不減。


    韓亙覺有點古怪,他這法可不一般,乃是六欲天魔法,具有不可思議的大恐怖,也是六欲魔教長盛不衰,立身於天下的最大底蘊。


    一旦施展,可使人不覺意間種下魔種,受施術者控製,形如傀儡。但是受術之人卻絲毫不察,隻以為是其自己的思想心念。


    此法是由六欲魔教千年來無數強者的心血鑄就,於微妙之間見恐怖,與傳統的奇香功法走的不是一個路數。


    如果是陳鴻威、司馬開元、張絕劍這些成名已久的大宗師,他不敢輕易施展這道法,因為這些紫紋大宗師的神意道場極為堅固,凝聚如一。心神之上已至一塵落,如星墜的境界。


    但是蘇文不同,他是新晉大宗師,心境受眾生心域衝擊,必然不穩,而且出身小派,底蘊不足,沒及時閉關穩固自己在眾生心域基石,反而貿然殺上上洛派,戾氣橫生。


    如今更是毫無防備的在人前吸食金紋香修煉。


    簡直是引人犯罪!!!


    他隻需要一點點微妙神意寄於金紋奇香煙氣,為蘇文吸食入體,就完成了種魔之術。其後隻需要牽引欲望培養魔種成形。


    不過蘇文果然不愧是絕世奇才,聽到如此驚人消息也不見心神波動,隻一味看著神像。


    韓亙再次看向神像,依舊是普普通通的石頭雕像,不算名貴,明顯不是奇香物品。


    不是奇香物品就意味著沒有力量,就意味著不珍貴,是個平平無奇之物!!!


    韓亙道:“開元帝是被元帝釋和我家魔君偷襲,因而重傷。


    韓觀主明白嗎?


    現在是一個關鍵時刻,能夠撬動天下大勢,影響未來數百年的時刻。


    我們六欲魔教希望與韓觀主、陳道友、元帝釋合作,謀取天下!


    天下六大紫紋大宗師,我們合有四位,大局已定!!!”


    他說得令人熱血沸騰,仿佛天下唾手可得。


    韓亙繼續道:“司馬開元重傷,大晉朝廷便隻有兩人鎮壓天下。


    一是群星門門主張絕劍。


    一是老太監曹化龍。”


    韓亙重重地道:“我們可以曹化龍為祭品,歃血為盟,共謀天下!”


    天下宗師這一層以曹化龍最強,在開元帝重傷之時,將這個宗師以下第一人搞掉,可以說直接動搖了大晉的根基。


    然而韓亙這般動人心弦的說辭隻讓蘇文意興闌珊,忍不住打嗬欠。


    原本他還期待著韓亙這道源自於本土世界的奇香天魔法,所以任其施展,誰知道對方隻懂得些皮毛。


    關公麵前耍大刀!


    他嘲諷道:“你之前說我是至情至性之人,情與性均係小民之上。難道你不覺得勸我造反,與我性情違和嗎?”


    韓亙一愣,奇道:“你都殺官了,難道還不是造反嗎?”


    蘇文搖頭道:“殺官和造反可是完全兩迴事。


    我殺官,目的是在天下建立秩序,推行我的公義!


    推行公義才是根由,不管對方是官是民,是普通人還是奇香修士。隻要不合我的公義,我便殺之。


    而隻要合我的公義,就算他是司馬開元,我也能容忍。


    造反與我何幹?”


    蘇文不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人負有任何責任,他之前無非是借眾人心念而修行,以觸及眾生心域。


    為此,他已推行公義於天下做迴報,因果已了。


    他無意推翻大晉朝廷,更不需要謀取權勢、資源、美色。


    所以韓亙以這些來動搖蘇文的心神,想牽引他的欲望凝結魔種,就如禿鷲以腐肉來引誘鳳凰,完全走錯了方向,隻能徒勞無功。


    韓亙卻是完全聽不明白。你都殺官,喊著要殺司馬開元,還不是造反?


    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堂堂一個紫紋大宗師莫名其妙的拎不清關係,你是怎麽修成大宗師的?


    隱然之間一股惱怒浮於心頭。


    明明天下唾手可得,無盡的權勢和富貴可以隨意享用,你卻不懂珍惜。


    你幸幸苦苦修行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做人上人,為了以天下人奉你一人之欲?


    韓亙十分妒忌蘇文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無敵天賦,更憤恨於其將天賦用錯了地方。


    咬牙切齒之間,一道與他種在蘇文心神之上一模一樣的波動已經隱然在他心神之上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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