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樓閣盡點火燭。香爐的香煙嫋嫋而起,琴瑟和鳴,樂聲悠揚。


    夜幕對於平民而言,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對於豪門,生活才剛開始。


    鄭府作為一個豪門世家,每日消耗非平民百姓能想象。


    蠟燭、香料、酒肉、錦衣、珠寶、乃至於樓閣日常的維護、下人的飲食,這些都是巨大開支。


    奇香本是修煉之物,藍紋以上極為珍貴,灰紋和白紋倒是頗為常見,雖然同樣也是價比黃金,卻可以為世家常用。


    奇香再添上各色藥材香料,營造出美妙仙境,既養眼又有延年益壽之妙。


    豪富之輩一夜所耗費的財富,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來。


    小妍曾經為此目瞪口呆,乃至於心生一種深切的悲哀。


    這悲哀不知對著因為缺衣少食而死的弟弟妹妹、諸多記憶中的凍死餓死的玩伴鄰居們而發,還是對這個不公道的老天而發。


    而現在,她身穿下人黑藍襦裙守候在那群貴公子身邊,嘴裏卻是在奇香香煙中無聲地嘶笑。


    琅邪閣,坐落於鄭府的東園湖之中,此刻湖麵結冰,雪花飛揚,岸邊眾樹一片銀裝素裹。


    閣裏妥寬敞,正燃燒熊熊蠟燭。


    絲竹輕揚,幾個舞伎在燭火中歡快舞動。


    香煙彌漫在足下,十幾個公子少女大笑著飲酒說話,氣氛尤為歡樂。


    當中居首一位,身披純白狐裘,頭戴通天冠,臉敷白粉,炭筆畫眉,長長丹鳳眼染上胭脂眼妝,整個人俊俏若處子。


    正是鄭府嫡子鄭勝。


    他微微後仰半躺,一手曲臂托著臉頰,一手提了個酒壺,眯著眼似是觀看舞蹈,似是消化醉意,儀容高貴,有如仙聖。


    在他身後,小妍托著酒壺,稚嫩好看的臉蛋麵無表情,跳動的燭火將她瘦小身姿投射在背後朱色雕刻花鳥魚蟲的屏風上,影子扭曲不動,有如魔鬼張牙舞爪。


    居中舞伎扭動妖豔的身姿薄如蟬翼的輕紗裏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充滿誘惑力,欲要沾住人的視線。


    其中最出彩的是崔玉玉。眉目傳情,嘴角生笑,眼裏天真好奇,像一汪泉水清澈見底。


    勝公子輕拍手掌,淡然道了聲好,眼裏不自然染了一絲欲望。


    崔玉玉見貴公子讚賞,不由滿臉嬌羞,耳朵都紅了,如此更顯嬌色。


    啪啪啪!


    勝公子鼓掌,客人自然也捧場,拍爛手掌。


    歐陽閥的公子歐陽宏此刻嘴裏啃著個豬肘子,吃得滿嘴油光,一邊用油乎乎的大拍手掌,大咧咧指著崔玉玉道:“這個舞姬甚好,送給本公子一夜,如何?”


    鄭勝揚揚眉,道:“歐陽兄可是對我家的酒不滿意?”他揮揮手,對身後小妍道:“來,給他斟酒!”


    “勝陪你喝一杯!”


    “好,喝酒,喝酒!”大夥轟然道。


    仿佛剛才歐陽宏說了一句醉話。


    小妍木木地到歐陽宏身邊,俯身去斟酒。


    歐陽宏見此女稚嫩,如何比得上崔玉玉那種美人,當即一把推開道:“滾!”


    砰!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酒水倒了一地,小妍也倒在地上,瘦小身體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歐陽宏拿眼去看鄭勝,不滿地道:“上門是客,勝公子留著好菜獨食,給我這種豆芽菜,合著本公子是吃素的不成?”


    啪!


    酒杯放迴矮案上,半臥的貴公子玉軀坐起,正正跪坐於案前,俊美臉容微微飾上一層冷意。


    “好菜…獨食?!”勝公子啞然失笑。


    他拍拍手,道:“來人,將美姬帶下去,好生梳洗打扮,再送上來侍候歐陽公子!”


    當即有下人上前,將茫然的崔玉玉給帶了下去。


    至於小妍,自有下人攙扶出去。


    到了閣外,管事晦氣地道:“勝公子說了,連瓶酒也拿不穩,這手要來何用!拖下去斬了兩手,送予下人為婦。”


    小妍麵色木然,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管事見怪不怪地道:“你莫掙紮,省點痛苦,那崔玉玉比你更慘。


    我們做下人的就為鄭閥臉皮而生,失了鄭閥的臉皮,豈有好結果?”


    揮手讓人帶小妍下去。


    閣內,仍然絲竹悠揚,舞蹈輕快。


    眾人又是大喝大笑。


    唯有勝公子端正跪坐,手指在案上打著拍子。嘴角有絲莫名笑意,好似不為歐陽宏的失禮而壞了心情。


    眾人讚歎勝公子的大度。不久,遠處又有樂聲傳來。


    有新節目?


    眾人探詢的目光望向勝公子。


    勝公子嘴角噙一絲笑意,卻不出聲解釋。


    不一會兒,樂聲近了。四個家丁抬著一個披紅布的食盒推門進來。


    一段冷風吹入,帶來的是一陣濃鬱的肉香。


    這香味非常奇特,不似往常的山珍海味。


    “好香!是什麽呢?乳豬嗎?廚子好手藝啊,勝公子可得借我幾天。”


    有些平常好嚐新鮮的貴人已經流著口水搶先開口。在他們看來,這個時候這個陣仗出場的,當然是壓軸菜,絕對非同凡響。


    連樂伎都被揮退到一邊。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鄭勝笑了笑,道:“歐陽兄剛說不滿今晚的菜,那好,勝便賠個不是,專門贈你一個好菜!”


    歐陽宏聽了,隻覺他是在向自己道歉,倍覺有麵子,眉飛色舞地大咧咧道:“那可要看鄭兄家的廚藝好不好,不好,我可不依!”


    家丁將這個大食盒放到歐陽宏麵前。按著這紅布遮著的形狀,眾人皆是猜測什麽好菜。


    有的說小黃牛,有的猜烤全羊,有的說是海裏的怪魚,有的說是山裏奇珍。


    歐陽宏哈哈大笑,親自起身去揭秘。


    “好香!鄭兄好心思啊,宏就愧領啦!“


    刷一下,掀起紅布,食盒裏麵的內容露之於外,眾人都伸長脖子去看。


    閣裏一片寂靜。


    那些看不到的就留意歐陽宏的表情,見他霎時愣住,然後眼睛大瞪眼,瞳孔擴大,麵容一下扭曲,顯然是驚恐到了極點。


    “啊啊啊!”看到之人都不由自主驚唿一聲,臉露震驚之色,手中杯碗食物都撒了一地。


    什麽東西?


    有些沒看到的人上前幾步一看,頓時也是渾身抖動,腿腳皆軟。


    隻見得巨大的食盒之內,跪坐一人,渾身不著片縷,光潔白皙近乎沒有毛孔,臉上表情恬淡單純,似在沉思某種美好之事。


    這樣一個美女,其皮膚一片粉紅,身體傳出肉香,在這冬夜裏,渾身冒著熱騰騰的蒸汽!


    這竟然是一個蒸熟的人!而且大家都很熟悉,正是剛剛舞蹈出眾的崔玉玉!


    一個剛剛活生生的嬌嫩欲滴的美人就這麽一眨眼就被蒸殺。


    大家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在座之人非富即貴,手裏都沾有不少性命,畢竟對於他們而言,下人平民就跟牲畜沒兩樣,不高興時打死一兩個那是應有之事。


    但是如此殺人,將人當食物,實在駭人聽聞。剛剛還稱讚肉香的人幾乎都要吐出來了。


    “哈哈哈!”鄭勝大笑,癲狂至極。


    歐陽宏僵立在那食盒之前,高大的身軀顫抖著,此刻既是震驚,又是難堪。


    “你…”歐陽宏臉紅臉白。


    正當大家以為他會掩臉離場時,他卻從桌上拿了筷子,飛快夾往崔玉玉屍身上夾了一塊肉,兩眼圓瞪著一口放入嘴裏,囫圇吞了下去。


    “好吃!”歐陽宏大笑道。


    啪啪啪!


    鄭勝拍了拍手掌:“大家也吃,歐陽兄都說好呢!”


    其他人不敢在貴人麵前失儀,隻能忍住惡心,一個個都吃了。


    到最後座下就隻剩下一人,他是鄭勝的堂兄鄭醒。


    鄭醒臉色如白紙,沒有一點血色。啪一聲,他將酒杯摔到地上,臉上有淚流淌。


    在他所處的地上好大一灘水跡,不止地蔓延,好似鑿開了一個泉眼,水湧了上來。


    “你哭什麽喪?”鄭勝沉臉道,“莫非憐香惜玉,舍不得這個美姬?要不剩下的都歸你吃好了,不吃光,不準離場!”


    “我哭的是鄭家,哭那幾百上千年的富貴榮華福澤到了盡頭,竟然盡出人麵獸心之人!”鄭醒慘然道。


    “我的好堂兄,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鄭勝俊美的臉容充滿危險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鄭醒大哭又大笑,如夜梟啼哭。


    “你個瘋子!”鄭勝怒斥。


    “他沒瘋,他早死了。你忘記了嗎?你八歲那年,與他鬥氣,將他推進了這個東園湖中。


    你看著他掙紮,直到他沉下去不再浮起,才裝模作樣地大聲唿叫。


    他早死了,是被你殺死的!”


    鄭勝一陣寒氣湧上心頭:是的,鄭醒早死了。他這個堂兄相貌名字都已經被自己甚至他家人遺忘。


    那麽,眼前這個人是誰?


    然後又想:誰在說話?如何得知當年的事?


    他神色不動地道:“韓柏韓觀主,是您吧!您大駕光臨,勝已經等候多時!”


    韓柏的神意擅於裝神弄鬼,人盡皆知。韓柏嫉惡如仇的態度,也人盡皆知。


    鄭勝不怕韓柏來,怕的是其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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