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雄再掃一眼諸人,又喝道:“張保仔想將我們賣了,去投官軍。


    他忘記了初衷,忘記了我們為什麽被迫下海做海盜。


    我們做海盜是官逼民反,是在岸上活不下去了,走投無路才下海。


    幾十年來我們殺官兵殺洋人,早就結下深仇大恨。


    如今投了官兵,張保仔有功,人家做大頭領的,千金買骨,自然能衣錦還鄉。


    可是我們呢?


    我們這些小頭領投過去會有好果子嗎?


    我們手裏誰不沾了官軍的血?


    官兵的血海深仇找不到張保仔,還找不上我們?!”


    “不想死,不想平白給人賣了的,來和我一起殺了張保仔!”


    所有聽了的海盜們都是聞言色變。


    “殺!”鄭雄的話頓時點燃了眾海盜的血氣,“殺張保仔,殺官兵,殺殺殺!”


    “誰敢?!”張保仔大喝一聲,他整個人暴怒,一身黑色的海草四向攀爬,海水的鹹腥味彌漫在所有人鼻尖。


    一時之間整個前院變得似落在海底裏,盡是淤泥海草的海底。


    張保仔怒斥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們這群老人也不懂?


    鄭一死時,英夷都還沒入侵,珠水口十幾支海盜,我們也隻數百人,十來條小船。


    是誰領著我們越打越強?


    是誰帶著我們兼並十幾支海盜,統一珠水口,建立紅旗軍?


    關鄭一什麽事?!”


    “我與香姑相好,已是洋人戰爭之後,我們被逐出了珠水口。在這福省海外立足,軍中老人誰不知曉?


    以此來嚼舌頭的都是居心叵測!”


    他此時氣勢如火。


    讓所有人都不由遲疑,其中許多老人也出聲附和。


    張保仔立時又道:“自從柏齡任福省總督,聯動福省水師,澎湖守備,蛙島水師三方對我圍剿。


    我們境況漸差。


    再有柏齡強令福省、蛙島沿海禁止供我食糧,斷我物資。


    令我等更加窘迫。


    相信所有兄弟都有感覺。


    我選擇投官軍,本是為了兄弟們能過得更好,也隻有官軍因為洋人的壓力,能給出最優厚的待遇。


    既然大家都不願投官軍,那麽我們便去投廣南。


    大家大部分來自嶺東,現在嶺東局勢安穩,人人分地,大夥若迴歸老家,一份田地也少不了。


    再以我們二三十年賺下的錢財,足以過得很好!”


    見張保仔鬆口讓大家投廣南,又有許多人意動。


    “大家不要信他信口雌黃……”鄭雄沒想到張保仔轉進如風,一眨眼就改口投廣南,不由大急,大聲喝道。


    張保仔臉色稍稍緩和,他對鄭雄說:“鄭雄鄭綸,你少年之時,我們正遷至福省,艱苦打拚,所以忽略了你。


    讓你聽信了讒言。


    你們若能幡然悔悟,向你們娘道歉,我可以原諒你們!”


    “哈哈!”鄭雄大笑道:“今日許多話在我心裏已經積累了十幾年,話既然倒了出來,便不可能吞迴肚皮!”


    他看了看之前被鼓動的海盜現在都有袖手旁觀之意,不由氣苦,冷然道:“你們這些蠢貨,被他三言兩語就蠱惑了。


    卻也不想沒有我站出來,你們不早就被賣了給官兵?!”


    他再看冷靜下來的張保仔與臉色慘白的石香姑,又嘲諷道:“你們可真會演戲,果真是一對奸夫淫婦!”


    張保仔臉色極變,怒道:“畜牲,看來你是打定主意忤逆犯上了!


    如此,在各位叔伯麵前,我也不得不行家法幫規!”


    鄭雄搖了搖頭,說:“張保仔,你別假惺惺,今日一幕,你不早就謀算好了?!


    是你故意逼反我。


    如你所願,所謂開弓沒有迴頭箭。


    我鄭雄今日便和你爭一爭這紅旗軍之主!”


    鄭雄與鄭綸都隻是尉級,想要和張保仔爭鋒,可說幾不可能。


    他此話一出,大家都忍不住搖頭。


    張保仔臉色極冷,但此時石香姑卻抓住了他的手臂,淚水漣漣地搖了搖頭。


    張保仔閉目長歎一聲,收迴了海草,有點頹喪地道:“看在你娘份上,我無意和你鬥。


    今日之事便罷了。


    鄭雄鄭綸,你們將手下都帶走吧。


    還有其他人,不願投廣南的,都隨他走。


    我絕不阻攔,以後也絕不追究。


    我們投廣南之後,這片海域也空了下來,足夠你們生存。”


    張保仔在雙方撕破臉皮,自己又占盡優勢之時,竟然還能退讓一步,許多人都忍不住歎其仁義,也出聲勸鄭雄收手。


    眼前這個做法已是非常寬容。


    願意投廣南的隨張保仔投廣南,願意繼續做海盜的,隨鄭雄做海盜。


    曾阿蠻目光一閃,她暗暗歎氣,覺得張保仔作為一代海盜王,這心思之深沉真是名不虛傳。


    說到底這夥海盜能夠做大,主要的支柱在於石香姑這個將級。


    爭取這個將級支持才是決勝關鍵。


    從這點看,鄭雄兄弟作為石香姑的親兒子是有著非常大的優勢的。


    但是在張保仔退讓之下,如果鄭雄繼續進逼,那麽必定讓石香姑不得不下決心。


    一方是親兒子,但是另一方也是丈夫和兩個幼兒,其天平傾向不言而喻。


    曾阿蠻看來,這個逼石香姑不得不做選擇的局麵卻是張保仔步步為營,精心設計。


    偏偏鄭雄身陷險境還不自知。


    果然鄭雄一點也不領情,他道:“張保仔,我不用你的可憐。你以為你是校級就能嚇得倒我了嗎?!”


    他喝道:“陳叔!”


    他背後走出一個老人,其佝僂著身子,顫巍巍地走出來。


    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


    不過當其挺直腰肢,身上綻放驚人氣勢之時,這老頭一晃眼變成一個中年漢子,細長的雙眼閃爍了如毒蛇一般的光芒。


    張保仔目光一凝,失聲道:“陳成武?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陳成武冷笑道:“你當然希望我死,那樣就沒人指正你們奸夫淫婦,謀害親夫的醜事!”


    眾海盜轟然,議論紛紛。有老人出麵解說陳成武當年是鄭一的心腹手下,鄭一死後沒多久就失蹤了。沒想到他沒死,還突破了校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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