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直休息到下午,太陽還是灼熱,但已經西斜了一點。


    蘇文再次帶老馬入河裏飲水,又補充了飲用水。


    大家才收拾好重新出發。


    自始至終除了月兒外,沒人知道他們曾經受過襲擊。


    一路上不時見到伏地的餓殍,草叢之中還常能見森森白骨。


    有時候路過一個人群,那齊刷刷死盯著自己的森寒目光讓人不禁心裏發毛。


    好在除了中午那一波,再也無人侵襲。


    到了快天黑。


    眼前現了一個分岔路口,不知往哪一條路了。


    看前方原本有一個驛站,卻早已經荒廢。


    隻剩下幾麵半垮的土牆,吹落外麵的殘瓦掩蓋之中露出半個黑漆底的牌匾,隱隱能看到“驛站”的字樣。


    蘇文看見土牆內有光搖動,應該有人。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問問路。”他朝馬車上諸人揮了揮手,讓他們保持距離,便下車上前。


    蘇道昇也跟了上來,道:“我給你壯膽。”


    走了二三十米遠,踏上驛站的瓦礫,咯咯作響。


    聽到響聲,幾個人警惕的探出土牆,隱約可見手裏都持殺豬刀、鐮刀、鋤頭之類。


    他們見了蘇文兩人,不由得目光閃爍。


    其中一個頭上紮著葛布巾滿臉橫肉的漢子手持殺豬刀,喝道:“你們站住,想幹什麽?”


    蘇文停下腳步,蘇道昇見漢子們敵意極濃,也開始緊張起來,低聲喊了一聲:“靜仙兄!”


    蘇文瞥他一眼,隨即對牆內漢子拱了拱手,從容地道:“我們從鳳城方向來,見眼前有個岔道,想問一聲,去懷陽府該走哪個方向?”


    持殺豬刀的漢子聞言態度甚是惡劣,直接喝道:“不知,你們趕緊走,離我們遠遠的。”


    蘇道昇一聽,頓時有點不滿了,嘟囔一句:“你們怎麽這樣,一點不知禮儀!”


    “哼,禮,原來是個讀書人!”持殺豬刀的漢子冷笑。


    蘇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對蘇道昇道:“算了,走吧!”


    正待轉頭離開,卻聽見微弱的喊聲:“救命!救命!”


    蘇道昇耳尖,他一愣:“有人喊救命!”


    聲音從土牆裏麵傳出的,他情不自禁上前兩步,再次愣著道:“有人喊救命?”


    持殺豬刀的漢子立刻橫眉豎目,喝道:“關你什麽事!識相的立刻滾蛋,否則讓你們開腸破肚!”


    作為恐嚇,他扔出半截剔光了肉的手骨。


    蘇道昇低頭一看,頭發都要豎了起來,他囁嚅道:“你們……你們竟然……”


    驀然一個激愣,好似恍然大悟,頓時眼睛充血,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喝道:“禽獸!你們這群禽獸!!!”


    “我,我……”他在從地上摸起一根斷木,再次吼道:“我跟你們拚了!”


    他憤怒上前,不小心被地上的泥磚頭絆了一下,整個人仆在地上,等掙紮爬起來時,鼻血橫流。


    持殺豬刀漢子瞪眼提刀,一臉兇狠,氣勢洶洶走出,大聲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灑家今日就劏了你!”


    蘇道昇整個人都嚇懵了。


    蘇文歎了一口氣,篝火映在眼中,火焰跳躍。


    他右手手指屈曲,卻是學了格魯法王的降魔印,望持殺豬刀漢子一指。


    一道有三指粗的火焰橫過五米遠,撲到殺豬刀漢子臉上。


    “啊!”


    那漢子丟了殺豬刀,捂臉連連後退,不停地尖叫。


    蘇文搖了搖頭,赤鬼未到兵級,威力還是差了。


    當下揚起手腕,紅色腕帶鬆散化一條長線射入土牆之內,頓時慘叫連連。


    那被赤鬼之火燒了臉的漢子大驚失色,他此時臉色紅如熟蝦,有燒烤之味,眼睛已經睜不開,痛得一直後退,又踩到一個麻袋。


    他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咬牙將麻袋抓起來舉到頭上,喝道:“快住手,快住手,否則我就殺了她!”


    此時土牆之內他四個同伴已經沒有聲息。


    世界一片死寂。


    “黃二?”


    “鄭四狗?”


    “杜木生?”


    “杜水生?你們應一下我!”


    漢子無限驚懼地連喝。


    蘇文正走進土牆之內,抬頭看著他舉起的麻袋,目光微微一凝。


    那麻袋顫動,傳出一虛弱的聲音:“殺了他,趕緊殺了他!”


    那漢子頓時麵目猙獰:“賤人……”


    話音才起,一道紅線從他胸口射了進去。


    他瞪著眼睛,整個人僵直了。


    蘇文走上前,將麻袋接下,小心放地上,將袋口的麻繩解了。


    裏麵露出一個臉色慘白的女子,大約二十多歲。兩臂已斷,被布條細心紮好。腿部自膝蓋以下也沒了。


    她眼神渙散,喚道:“巧兒,巧兒……”


    蘇文迴頭目光四處掃了一遍,不見有孩童的身影,頓時一愣。


    蘇道昇進來聽了,正想開口。


    蘇文搶先道:“她在外麵,我們的人照顧著呢!”


    女子眼神一亮:“那就好,那就好。他們說隻要我撐多幾天,就不殺我家巧兒……”


    “讓我見見,讓我見見……”她強撐著一口氣。


    蘇文點頭柔聲安慰道:“你先睡一覺,睡醒了,歇息好了就能見到她了!”


    女子驀然一呆,她似乎明白了什麽,怔怔地看著蘇文,那眼神讓蘇文不敢直視,幾乎要扭頭就走。


    沉默片刻。


    “好,好,我要見她了,我可憐的巧兒……”女子徐徐吐了最後一口氣,眼神暗淡了下去。


    “她,她……”蘇道昇顫聲說不下去。


    “她死了!”蘇文閉眼一會,認真的用力的道,“對她未嚐不是好事……”


    人世皆苦啊!


    不知這個世界有沒有鬼魂,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有惡人惡鬼再打擾到這個可憐的女子。


    蘇文將那五個惡人屍身遠遠拋到了野外,再將四周土牆推了,給女子做了個大大的墳。


    兩人往迴走,蘇道昇哆嗦著嘴唇,激憤地道:“這世間竟有如此大惡人,也不知前世造了多少孽才轉世為今生的魔頭,他們來世定然做豬狗,也得享受一番被屠殺被吃的命!!”


    蘇文轉頭冷冷地盯著他。


    蘇道昇莫名心寒。


    蘇文一字一頓地道:“這些惡人原是殺豬的,種地的,打長工的……他們為何變成惡鬼?


    是誰將他們內心的惡放出了牢籠?


    是這場天災,還是那群推波助瀾,謀取利益的官僚士紳?”


    他語意犀利,直擊眼下局麵的黑幕所在。


    人性是經不起測試的,有些惡本來就該牢牢鎖到籠子裏,隻是有些人為了私欲,將它放了出來,導致這滿地的妖魔鬼怪。


    蘇道昇一震,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鳳城一府到了如今全麵敗壞的局麵,和高三尺那群官僚士紳脫不了關係。


    蘇道昇父親是同知,官位隻在高三尺之下,為鳳城第二人,自然也是罪魁禍首。


    “人在做,天在看!做得太絕,遲早有報應!”蘇文怒道。


    他的赤鬼在心內灼熱如火,熊熊燃燒,一瞬間便提升到了成長期,再有一級就正式修成兵級了。


    雖然他一直抵觸食煞,但是他自己何嚐不是煞氣的來源。


    蘇道昇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層次的問題,在他眼中,他的父親是儒雅隨和,開明寬容的人,是他的偶像,怎麽會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不可能!


    他心亂如麻。


    蘇文見他一臉蒼白,目光惶恐,不由又是一歎。


    蘇道昇其實被他家裏人保護得很好,心思較單純。


    於是軟下口氣道:“對不起,我沒心針對你,隻是隨口發泄一句。


    眼下局麵不是單獨某一個人的錯。


    人在這天下,身不由己。


    如果天下的道理都是吃人的,我們誰又能逃脫,獨善其身?!


    我們都是罪魁禍首,也都是受害者。”


    他想起陳家莊,隻拍拍蘇道昇的肩,決定放棄探討這個問題。


    說來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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