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忍不住怒火上升,正要說話,卻聽那軍官湊到了跟前,臉色猙獰地將下巴頦一揚,似乎要繼續威脅他,卻聽他壓低了聲音悄聲說:“這邊一整個禦街,上邊已經發話,不能讓你們用;從東西大街與禦街交叉口往南,是開封府管轄,那邊給你們留了大片空地,足夠你們隨便折騰的了。這話是開封府石大判讓我告訴你們的。”隨即又抬高了聲音厲聲喝道:“怎麽還不走?想在這渾賴不成?”把手一揮,喝令身後的軍兵,“準備抓人!”


    郭榮聽到他悄聲轉訴自己那石應芳的話,便有些明白了,隻要他們在此安放燈彩,哪怕最後皇城司讓他們如願了,隻怕也仍然會有人再來不停的搗亂;反而若是在南邊安放了,那邊是開封府石應芳負責的區域,倒是能安然無恙。想必是齊王石重貴答應了某些人,為難一下他們,但以石重貴的為人,隻怕也就至此為止,再不會多管閑事;反倒有可能讓石應芳照顧一下他們。當下朝這軍官一抱拳低聲說道:“多謝告知,必有後報!”隨後又提高了聲音,連連退讓著說道,“我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這時薛平平坐在牛車上隨著車隊過來,郭榮迎了過去,讓車隊折而往南。薛平平看一眼不遠處盔甲鮮明、森然而立的皇城司官兵,臉色一寒,他對這些官兵向無好感,見他們站在那邊,好像是來為難他們的,便朝郭榮問道:“怎麽迴事?”


    郭榮跳上牛車,坐到他身邊悄聲解釋:“是有人使壞,將我們搭好的台子給拆了,然後勾通皇城司說我們來晚了,原本劃給我們的地方作廢,不許我們在此地安放燈彩。”他朝南邊一指,“說是我們來晚了,不許我們在內城安放彩燈,想安的話,必須到內城之外,朱雀門南外城禦街與東西大街交叉口那邊,還說給我們留了一塊最大的空地,是開封府劃給我們安放彩燈的地方。”


    張瓊在後邊聽到,頓時便罵了一聲:“這些狗東西,真是狗娘養的,專門幹壞事來惡心人!”


    薛平平站起身朝禦街南北看了看,又轉身朝四周觀察一番,若有所思。郭榮知道這個弟弟雖然年幼,卻一肚子壞水兒,尋常人根本追不上他的思路,不過用在那些人身上倒是喜聞樂見,便悄聲問道:“平哥兒,你可是有了新的想法?”


    薛平平點點頭道:“對!是有了點新思路。”接著說道,“哥哥你命人去那邊新劃給咱們的地方搭台子,台子周圍再圈一圈兒地方做上標記,越大越好;既然有人想使壞,不讓咱們在這兒安放燈彩,無非是想讓咱們出個醜,借此尋個罪名,可惜他們的這一番籌劃也太小兒科了!原先我沒來看過,還以為這地方有多大呢,卻不料這麽狹小!我想著還得現找空地,現在看來那些人倒是好心,費心巴力的重新給咱們找了個好地方!”


    其實這地方並不小,隻是一條禦街上都是朝廷各衙司安置的官燈,密密麻麻的將整條禦街給布置得隻剩下條縫隙般的狹窄通道,宮城下邊的北大街與禦街交匯之處倒是地方大,可那裏是不允許安放的,如此便顯得狹小了。


    郭榮一聽,頓時興奮起來:“難道說你能將他們的暗算給破掉?”


    薛平平笑道:“自然!”


    郭榮見他神態輕輕鬆鬆,有點擔心,便朝南邊指了指,眉峰蹙起:“可那邊已經是民燈所在之地了,咱們這是樞密院的官燈啊,按規製必須得安放於朱雀門以北的內城禦街上!到時候陛下攜朝廷重臣、後妃皇子皇女們登上明德門,在城樓上觀燈,如果看不到樞密院中的彩燈,必會發問;就是不問,那些人也會找到由頭讓皇帝知道樞密院沒有按規製安放,或者根本就沒有安放,這極可能就是那些人使壞想要達到的目的!”


    薛平平笑道:“哥哥你難道忘了?咱們的燈可跟這禦街上所有的燈都不一樣啊!不管咱們在哪裏安放,隻要那大號彩燈一升空,新型煙花一放,就能讓大半個汴京城都能看到,而且遠一點看要比近處看效果更好,更為精彩;更不要說是明德門城樓上的皇帝了,他隻會看得更加清楚明白,一準能讓他大吃一驚!”


    郭榮一聽他說要讓皇帝大吃一驚,自己先是受了一驚,定定的看著薛平平,看了一會兒,仔細想了想隻是彩燈和煙花,即使讓皇帝大吃一驚,也隻是震驚於他們的彩燈和煙花,並沒什麽忌諱之處,便點點頭答應下來:“那哥哥我就過去布置,接下來你還想怎麽做?”


    薛平平臉上露出輕蔑鄙夷的笑容:“接下來麽……小弟就帶些人,沿這禦街、東西大街、大寧宮外北大街……這些人多熱鬧的地方,好好走上一圈,讓某些人知道,就他們那點雞鳴狗盜式的陰謀詭計,屁用都沒有;讓所有的京城人都知道,什麽才叫紅紅火火中國年、熱熱鬧鬧元宵節!”他目光轉向正北,看著那模模糊糊的皇城大寧宮,心裏話——到時候也讓那臭名昭著的兒皇帝見識見識,來自千年之後的震撼!


    郭榮一聽,便有些不安:“平哥兒,你要鬧如此大的動靜,會不會有危險?”


    薛平平反問道:“會有什麽危險?那些人會明著出來搗亂嗎?”郭榮想了想朝原先台子被拆的地方一指道:“這可不一定,那些人收羅了一批小嘍囉,此時不定藏在哪裏,一旦等到時機,定會再躥出來。”


    薛平平隨即從腰中摸出那“轉輪手槍”,比劃了一下,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來:“咱們這些天多做了二十來支這種手槍,雖然打到身上打不死人,但嚇他們個半死卻不在話下!那些人若是敢再來,就讓他們嚐嚐這‘煙花手槍’的厲害,就是嚇也能把他們嚇個屁滾尿流!”又朝後麵看看連樞密院派來的軍兵和家丁,一共三十來個,“這些人一半跟我走,一半跟哥哥去,這下哥哥放心了吧?”


    郭榮看看薛平平手中那東西,他拿到手中也試過,確實是個又新奇又好玩的東西,打到七八丈外的半空中能炸出五顏六色的絢麗煙花,真要照著人身子打,單那炸響、那炸開的火花,傷不傷人的先不說,但確實能把中彈的嚇個半死。這還是薛平平將真正的子彈藏起來,沒敢給他們試槍,隻給他們相似的銅殼煙花子彈試槍後的結果。因為方便,而且好看,物料足夠,便多做了些。


    ——就是千年之後,若是有人拿著吐珠類煙花或是信號槍突然對著某人的身體打,即便是打不傷人更打不死人,也能將其嚇個半死,更不用說在這時代了。


    郭榮便道:“若是如此,那讓瓊哥兒他們留在你身邊,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透,就跑出來,真要有點什麽,那母親能把我耳朵給揪下來!”


    薛平平一聽他提起清寧,臉上不禁浮上淺淺的笑容。這些天來,他是沒少被清寧揪著耳朵教訓,郭榮雖然穩重,但也不是沒挨過,隻是他是老大,又開始管理家務,清寧總給他留幾分麵子,就是揪他耳朵也要背下人。他迴頭又朝車隊瞅瞅,便跳下車說道:“我見哥哥字兒寫的極好,再給我寫幾個橫幅,撐在這車上,讓人一看就知道咱是幹什麽的!”


    郭榮便讓拉人的牛車騰出一輛來,將做橫幅的紅布鋪在車板上,拿著鬥筆蘸小桶裏的墨汁,這些都是事先準備好的;他一邊醞釀著一邊問道:“都寫上什麽字?”


    薛平平笑道:“就寫吉祥話,什麽誇耀咱們新製燈彩‘天下第一’、‘舉世無雙’、‘紅紅火火’、‘元宵快樂’之類的就成。”


    郭榮一聽,驚得拿著毛筆的手一哆嗦:“哎哎哎……我說兄弟啊,這什麽天下第一、舉世無雙之類的,可不好寫!紅紅火火、元宵快樂倒還行。”雖然這時候還沒文字獄,但若有人找碴,那還是能挑出毛病的,細一尋思,幹脆不按薛平平的意思來,真要按他說的,不定又給你弄出什麽不好的詞兒來,沉吟一會兒,便提筆在橫幅上寫著。


    郭榮在那車上寫字,薛平平也不閑著,朝那車上看了看,想起後世那些旅遊城市每逢某個旅遊旺季便會弄出來的花樣,便問郭恭明道:“哥哥,咱們先前在西院工坊染的那些五彩布匹都帶來了嗎?”見郭恭明點頭,便讓人拿來,自己取了一塊紅布,讓人剪成合適大小,便找了細麻繩,將這塊紅布紮成一朵大紅花的樣式,隨後遞給郭恭明,“讓人把這些染了色彩的布都紮成花,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花,紮好後給綁到這大車上,咱們也來個花車巡遊。”


    郭恭明接過那大紅花,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笑道:“咱們的大車要是都紮成花車,那肯定是萬人矚目,不知要吸引多少人來看咱們這花車呢!”說著便興衝衝的走到一邊,召集人手來裁布紮花。


    薛平平又來看郭榮寫字,隻見郭榮低頭躬身,在那大車上鋪好的紅布上寫上鬥大的字。他書學顏行,倒是有了一定的功底,真寫出來讓那些書法大家看到,也會讚一聲後生可畏。寫完一幅,薛平平看過去,卻是“樞密院新製燈彩試放”;再看郭榮寫下的第二幅,卻是“紅紅火火元宵節,歡歡樂樂太平世”,不由得撇了撇嘴巴,但也沒吭聲。郭榮寫下第三幅,卻是“慶元宵萬民齊歡樂,賀佳節本院奉新燈”,這兩幅倒是對仗的挺工整的;第四幅是“樞密院為賀元宵佳節,特製作前所未有之新型燈彩、煙花,於正月十三、十四試放,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之際大放異彩”。


    薛平平看一眼郭榮,敢情“大放異彩”是從你這兒來的?不過他對郭榮的一手好字倒是佩服得很,頗有大家風範;自己也算是練過,可惜隻能算是入門,能湊合著看,入不了大家之眼,水平比之相差太遠。那一時空他那書法造詣極高的妻子就曾嘲笑他“不入流”,看來這練習書法也是要有天賦的,苦練雖能提高,但沒有這個天賦就難成大家了。其實他的書法並不算差,隻是與他那個時空中的那位極有天賦的妻子來說,是有相當差距的。


    郭榮寫完第四幅,轉身問道:“夠了麽?”薛平平連連點頭笑著說道:“夠了夠了。”接著又豔羨地瞅著那橫幅上的字說道,“哎呀,沒想到哥哥這一手字,竟然寫得這麽好!”


    郭榮也有些自得,目光在好些橫幅上睃巡著笑道:“別羨慕我,你現在還小,多練練也一定能寫好字的。咱們家真正寫一手好字的,還得數咱們阿爺,第二得數咱們阿娘。”


    薛平平笑著恭維道:“看來第三就得數哥哥了!”


    誰知郭榮卻連連搖頭:“第三可數不到我,那得是長年跟著咱阿爺的貴信叔!”薛平平聽他說那木訥少言,幾乎沒跟他說過話的郭貴信,竟然能寫出一手比郭榮還好的字,不覺瞪大了眼睛,當然不信。


    郭榮看著他笑道:“沒想到吧?哪天我求貴信叔寫了幅字,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郭榮這邊將橫幅寫好,那邊紮花的人人多好幹活,也將那些五顏六色的布花都給紮好,全部用繩子給綁到了車上,再將這橫幅全給用木竿竹竿撐起來,再給綁到大車上,一輛輛古樸別致的“花車”就成型了。


    薛平平退後幾步,仔細看著,不覺好笑,這也太寒酸了太簡陋呀!心裏正自感慨,郭榮等人卻都拍手讚道:“好好!咱們不但這彩燈要奪第一,就是這花車,在整個汴京城也無人能比!”


    他們這是在大街上,周圍早就聚集了無數來看燈看熱鬧的人圍觀,此時看見這“花車”,也都一陣陣的大唿小叫,興奮不已。年節之時,尤其是這元宵燈會,人們出來看什麽?不就是看個稀奇看個熱鬧嘛,此時看到以前沒見過的“花車”,自然驚奇不已。薛平平以為的寒酸簡陋,那是相對於千年之後,在這時候這樣的花車已經能讓無數看到之人,迴味無窮,足夠他們吹噓多少年的了。


    隨後薛平平又挑選了一些煙花,讓人把這些煙花箱子單獨搬到一個空車上,便讓郭榮將其餘煙花箱子全部帶走。


    郭榮見薛平平帶的煙花較少,便問道:“你準備怎麽燃放?”薛平平隨口答道:“樂隊跟我走,那些先前排練過燃放煙花的舞隊也跟我走,其餘的都跟著你去那邊。”郭榮有些不放心,提醒道:“當心有人搗亂,讓護衛都跟著你走,那什麽‘手槍隊’也跟著你走。”先前讓人拿著那煙花手槍試放的時候,薛平平隨口給起了個手槍隊的名號,郭榮算是記住了。薛平平想了一下,便點頭道:“那好,咱們兄弟就分別進行。”


    隨即兄弟倆就將車隊分成兩部分,主要是鑼鼓隊、“手槍隊”和大部分護衛跟著他上了六輛牛車,另外幾輛馬車、牛車拉著東西則跟著郭榮去朱雀門那邊。


    郭榮特意叫過郭恭明叮囑著,一定要護好薛平平,真要遇到人搗亂,危急時寧可把東西車輛全扔了,也要保住人。


    郭恭明連連拍著胸脯保證,手裏拎著鵝蛋精細的齊眉棍,在地下一杵通地一聲響:“榮哥兒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一定保證平哥兒不傷一根毫毛!”


    郭榮一聽,不禁眉頭一皺,連忙阻止:“哎哎,明哥說這話就太過了,我不是說了嘛,寧可把東西全扔了不要,既要保證平哥兒無事,你們一個二個的,也不要出事!”雖然郭恭明是下人,但他們父子跟著郭威已經有十來年了,他父親郭貴義不但是郭府管家,還曾跟著郭威上過戰場,早就融入了郭府,與親人一般無二;而郭府雖然不似文人士子那般講究,但對於晚輩的教育還是極嚴格的,原先隻有郭榮一個,對於年長的家人,一律視為家人,年長些該視為長輩的也得叫叔伯嬸子,視為平輩的也得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郭榮鄭重叮囑幾句,想了想又補充道,“那些想要給咱們搗亂的,無非就是要咱們的燈彩弄不成,隻要咱們退讓,他們還不至於下重手傷人性命,所以一旦感覺有什麽危險,就要力保咱們的人不受到傷害。哥哥呀,東西沒了還可以再想法做,人要沒了可就是慘事,那東西再多再怎麽值錢,可也比不上一條人命貴重啊!”


    薛平平一聽,不禁又對這郭榮刮目相看。能把府內下人的性命看得比東西貴重,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人最貴重最高尚的品性,這就是一個人能成就其偉名的本質!難怪後來他做皇帝,能被後世稱為五代十國第一名君!須知在這亂世,不知有多少帝王將相、達官貴人視人命為草芥,為了些身外之物無惡不作,殺人放火、殺良冒功、火並同僚、甚至禍害至親骨肉也在所不惜!


    先前被那些“潑皮無賴”打跑的家人這時候也都一一迴來,雖然個個都鼻青臉腫的,似乎受創頗重,其實都隻是皮肉傷,連個傷筋斷骨的也沒有,可見那些人也是隻抱著來拆台搗亂、而不是傷人的目的。


    郭榮將這些受傷的家丁,好生安撫一番,又派人送他們先迴府中,請郎中診治,之後再好好休養一陣。


    郭恭明見郭榮千叮嚀萬囑咐的,生怕他們有什麽不測,便也鄭重其事地答應下來。


    郭榮這才放心,帶著另一撥隊伍離開。


    薛平平則將車隊重新編排了一下,護衛分在前後,拿著發射煙花彈的“手槍隊”則全到中間一輛牛車上站著,如遇人搗亂便朝其開槍;鑼鼓樂隊則到第一輛牛車上,車隊一動便要奏響;煙花舞蹈隊則分成幾個小組,每組都拿上不同種類的煙花,每組領頭的則拿著火種,聽口令開始分別點燃煙花燃放。若是隨便放,那要不了多大一會兒,便能全部放完,再沒放得了,必須保證車隊全程都能有煙花燃放,才能造成最大的轟動效果。


    安排完畢,薛平平便又爬上牛車,坐到一個較小的白木箱子上。這個白木箱子帶著合葉和鎖扣,可以很方便地掀開扣上。他看看車隊已經按準備好,便朝郭恭明揮揮手。郭恭明這才指揮著車隊沿著禦街邊上的行道,朝北緩緩而行,開始“花車巡遊”。


    頭輛牛車上的鑼鼓開始敲敲打打,緊跟著的第二輛車上的樂工們開始演奏《春節序曲》。車隊不過才往前走了一百來步,已經將許多提前來觀燈的汴京市民吸引過來,單是這花車上五顏六色的布製大花朵,就讓他們耳目一新,更不要說還有那從未聽過的新奇熱鬧,而又極為動聽的樂曲,還有那五彩繽紛的新型煙花,噴珠的、噴火的,鑽天的,雙響的,炸開的,係在木棍竹杆上旋轉著噴出五顏六色火花的……,各種奇異的煙花,都與此時單調的隻能噴出一種顏色小火球的煙花截然不同,更讓他們興奮不已。


    越來越多的觀燈人群,聚攏在周圍跟著車隊緩緩而行,都好奇地看著這支車隊,聽著那支從來沒聽過的,動聽、熱烈而又充滿了溫馨意味的曲調,有的還跟著哼了起來。隨著樂曲開始那就突然而來的高潮,車隊中那些平板車上站在車子兩邊的十來個少男少女,就開始點燃手中的煙花,舞動起來。


    熱烈歡快的樂曲,緊湊動人的舞姿,璀璨絢麗的煙花,還有不時炸響的爆竹,讓圍觀追隨車隊緩緩而行的人們驚喜若狂,驚喜的歡唿聲一陣高過一陣,接連不斷的響起,甚至有些人還跟著車上的樂曲和舞蹈也唿喊著,舞動起來。


    車隊沿禦街西邊邊道一路南行,直到內城城門朱雀門下與之相交的東西大街路口,再沿著路口往東折過來,再沿著禦街的另一邊往北走。


    本來禦街是不允許普通人上去行走的,但每年的元宵燈會,朝廷都要標榜“君民同樂、官民同樂、金吾不禁、隨意觀燈”,這個時候則是普通人唯一能走上去逛逛的機會,當然會有許多平民百姓就為了在禦街上走幾步,也要出來看燈,所以每年禦街上的人潮是極其可觀的。更不要說這年代的娛樂活動極少,這時候不但能在平時隻有皇帝才能走的禦街上堂而皇之的隨便走,還有無數的彩燈和熱鬧可以看,甚至可以參與,當然會讓他們忘記平時的艱難辛苦,取得這一時之樂。


    內城禦街的兩旁,主要是朝廷的各個重要機構所在。禦街也是開封城的中軸線,從大寧宮外的明德門——也就是北宋皇城的宣德門——一直往南,穿過內城的朱雀門,再一直往南直到外城的南城門南薰門,總長大約有十來裏,以朱雀門為界,朱雀門以北的內城禦街,沿邊的道路上都布滿了朝廷各部門各衙司所安放的各種彩燈,這是官燈區;朱雀門以南的禦街兩旁則安放著民間所製的彩燈,這是民燈區;如果皇帝在十五那天登上大寧門門樓,可以清清楚楚地從北往南,看到整個禦街上的這些花樣百出的彩燈,以及因“不禁金吾”而能徹夜觀燈的人潮,這便是曆朝曆代所要標榜的上元佳節“與民同樂”的元宵燈會。


    禦街是從北往南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從北往南依次有大寧門外的北大禦、朱雀門下的東西大街、以及南城的南大街這三條東西向的主要大道與之交叉,當然其中還有幾條較小的東西向大街與這三條主道平行與禦街相交。


    車隊沿著禦道邊道往南緩緩而行,樂隊分成了兩班演奏,一班演奏完休息一會兒,另一班接著,這樣樂曲不會停止。而煙花就要分時段燃放,時而是十來個少男少女兩手各拿一支滴滴金旋轉著身姿隨著樂曲而舞,時而又拿著吐珠類煙花朝天上發射彩珠彈,時而又燃放幾個鑽天猴、二踢腳;每種煙花的燃放都要引起圍觀的人們陣陣驚唿。隨著車隊觀看熱鬧的人流越來越多,始終緊繃著一根弦的郭恭明也越來越緊張,他不停地四下觀察著,生怕有人突然從這跟隨的人潮中躥出來發難。好在轉了一圈半,直到再次來到朱雀門時,也沒有什麽人出來搗亂,他方才鬆了一口氣,將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放迴了肚子裏去。他一屁股坐在薛平平旁邊已經空了的木箱子上,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釋懷地笑道:“一路平安,總算沒出什麽事!”


    薛平平看他一眼,輕輕提醒道:“這現在是沒出什麽事,咱還是不能鬆懈,有時候要出事就會在咱們以為沒事的時候!”他站起來,掀開座下的木箱,從裏麵拿出一顆木柄紙筒、與後世手榴彈相似的煙花,遞了過去:“哥哥拿著這個,如果有出來鬧事的,就點了藥撚子數數,數個一二三四就扔到他們中間!”自己也拿了一顆,又要過一根燃著的線香,朝四周人群中觀察著。


    郭恭明接過那顆大號煙花“手榴彈”,在手中掂了掂,感覺份量不輕,足有斤把便問道:“這是什麽?”薛平平笑道:“手榴彈,點著了這根藥撚子扔出去七八個唿吸之後便會引爆,炸開時便會將裏麵裝著的迷藥揚起,能迷人嗆人,輕點能使人流淚咳嗽不止,重點能讓人倒地昏迷,但不會使人受傷更不會致人死亡,是對付潑皮無賴的好東西!”說到這裏,又叮囑道,“咱們自己就得拿那些浸濕的手巾捂著口鼻,不要吸入那些毒煙就會沒事。”手巾倒沒準備,不過先前薛平平讓人扯了些白粗布浸濕,一人發了一塊,讓大家一旦發現有人搗亂,自己這邊扔出那毒煙手榴彈後,要立即拿出來捂住口鼻,以防打擊對手時,自己也中了招,那就變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但他們車隊一直出了朱雀門,也沒見有什麽人出來搗亂。薛平平想了想,可能是那些人將他們趕出內城便算是達到了目的了吧,再出來搗亂,這邊也有了防備,對方還要提防著這邊抓了他們的人,再給他們一個反擊,那就得不償失了。


    薛平平一行來到新場地,見新木台已經搭好,足十來丈完,五丈來寬,周圍也打下木樁用布圍起,而且也將紮好的五顏六色的布花給綁上了,那十六個比成年人還高的大型走馬燈,也安放好了,隻是還未點亮,不過製作精巧,即便是沒有點亮沒有旋轉,單是那十二個生肖燈的誇張造型和四個繪有故事的大型彩燈,就夠圍觀的遊人看個稀奇的了。在薛平平眼中,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看著挺滑稽的,但在這時代的人眼中,卻足夠讓他們感到驚豔、新奇、震憾、興奮的了。再看這場地是足夠用的了,便下了車走上木台,用力踩了踩,極其結實的,幾十人在上麵蹦蹦跳跳不成問題。郭榮站在他身邊,笑道:“這邊地方夠大,除了咱們都是民燈,隨咱們怎麽圈都行,這可夠你折騰的了吧?”


    薛平平左看看右瞅瞅,見眾人依然在忙忙碌碌,可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想了一陣,突然一拍腦袋想了起來,跳下木台說道:“哥哥在這邊看著,就依咱們先前商定的來做,把那十六個走馬燈在這台子上安起來,我得迴去再做個東西。”他一指那雜耍班子,“讓他們跟我迴去,用得著他們。”


    郭榮有些納悶:“就這動靜難道還不行?你還想做什麽?”薛平平笑道:“元宵節沒有舞獅,那算什麽元宵節?我迴去就是讓人把舞獅做出來,讓他們來舞。”郭榮一聽,不禁苦笑起來:“我說平哥兒,這舞獅雖然熱鬧,可咱們沒時間了啊!”


    舞獅有多種起源之說,但此際最流行的說法是唐明皇夢遊月宮遇到瑞獸起舞一說,自唐明皇時起至今也有二百來年了,也是自唐明皇之後舞獅才大興。自大唐滅亡,幾十年來中原皇朝已變幻三代,原先慶典中的許多活動都難得再辦,舞獅也在其中。天下大亂,梟雄們忙著殺來殺去爭霸天下,平民百姓們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上上下下都沒了這心情;就是曆代想粉飾太平,辦起什麽慶典,少了傳承的舞獅也很難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自是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薛平平一擺手根本不在乎,嘻嘻笑道:“東西物料都有,工匠也在,用不了多長時間。”說罷便興衝衝地跳上一輛馬車,招唿著那雜耍班子,一塊迴郭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粥天下周天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千年來家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千年來家國並收藏粥天下周天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