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裏,氣氛壓抑沉重,一個中年人攙扶著一個須發皆白老態龍鍾的老人從正門走進,在兩邊站立眾人的注視之下,走向上座。


    中年人扶著老人坐好以後,掃了一眼,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都坐。”老人雙手握著拐杖,沉聲開口。


    兩邊眾人紛紛落座,二十把椅子,隻剩一把還空著。


    隨後再也沒人說話,上座須發皆白的老人雙手握著拐杖作為支點,一動不動,眼神渾濁,誰也不不知道他的視線聚焦在何處。


    一旁的中年人頭發打理的很精致,用了發蠟塑形,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身黑色中山裝整潔筆挺,他麵相柔和,給人感覺文質彬彬謙遜有禮,很像學校裏的教書先生。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坐著的人都在沉默,似乎在等什麽。


    祠堂外麵圍著的人,也被裏麵肅穆的氣氛感染,喧囂如潮水一般緩緩褪去。


    潮哥煙癮犯了,他掏出煙叼住一根,隨後“啪嗒”一聲,打火機發出清脆的聲響。


    眾人可以聽到火焰點燃煙葉,燃燒發出的嘶嘶聲。


    潮哥知道有人在看他,他翹起二郎腿,深吸一口,鼓著腮幫子吐起了煙圈。


    有人幹咳了一聲,潮哥扭頭看向那人,再次深吸一口,對著他吐起了煙泡。


    “咳!”


    身穿黑色中山裝的中年人輕咳了一下,目光如劍,看向潮哥。


    潮哥迎上對方的目光,眼含笑意。


    鎮子上很多人,包括他的手下,都說大爺老了,但潮哥從來都不這麽覺得。


    正在和他對視的那個男人一點也不老,滿頭沒有一根白發,眼角因為憤怒而牽扯出的皺紋也很鋒利,他哪裏老了。


    他不是老了,他是怕了。


    潮哥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確定不了一個準確的時間點,他從十八歲開始就敬佩打心眼裏服氣的大爺開始變得畏首畏尾,這也怕那也怕。


    是從五年前他放縱自己的兒子帶了一批人去了雲邊開始,還是從三年前他宣布整個鎮子要逐步放棄祖宗傳下來的生意開始,亦或是不久前他下令說把那對從臨海進迴來的一對瓷貨還給姓秦的老板開始。


    具體是什麽時候,潮哥真的不確定,但無關緊要了,既然大爺怕了,那他就不再適合領導整個鎮子的人了,必須換個人來。


    “大爺,都快八點半了,還不開始?”潮哥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洋洋打量著中年人,“我晚飯可還沒吃,咱們快點完事,我好去填個肚子。”


    “阿潮,人沒齊,你再耐心等等。”中年人淡淡說。


    “我沒耐心的很呐。”潮哥活動了一下筋骨,重新坐了下來,“一個都不在鎮子待的人,鎮子上的事,還要等他?就因為,他是大爺你的兒子?”


    潮哥此話一出,眾人表情都變了變。


    “阿潮,話別說的這麽不好聽。”一動未動的老人開口出聲,“你是小輩,說話注意。”


    “老祖宗,我話是不好聽,可在理吧。”潮哥站了起來,麵對老人,“鎮子上的事,鎮子上的人做主,他一個在雲邊安了家的人,難道還要讓他來決定?”


    “這話說的沒錯,這是鎮子上的事,當然應該咱們鎮上的人來決定。”有人附和說。


    “阿潮,你就這麽著急?誰不知道你要幹什麽!”有人怒氣衝衝吼。


    “都好好說話。”中年人站起身,定睛看向潮哥,“阿潮說的不是沒道理。”他跟著看向右手邊的老人,“老祖宗,您宣布開始吧。”


    老人扭頭看了中年人一眼,點點頭,用暮氣沉沉的目光掃了一圈,“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此次大會的議題,是討論臨海那對瓷貨如何處置,大家各抒己見,切不可動怒,更不可動手,傷了和氣。”


    待老人說完,中年人接著說,“我之前就已經說過,臨海的那對瓷貨有人打過招唿,讓對方拿錢贖迴去,事情到此為止。阿潮,這件事是交給你辦的,你為什麽不照我的意思來?”


    “大爺,咱們鎮子可從來沒有這個規矩,進了鎮子的貨,隻有賣出去的,可沒有贖迴去的。”潮哥笑著說,“要是都這麽辦,那我們以後幹脆改行當悍匪算了,綁架幾個大老板,搞贖金來錢更快。”


    “就是,咱們就沒這個規矩,這麽多年,有本事找到鎮上來的不止那個秦老板一個,以前咱們是怎麽辦的,可沒說拿錢就給贖的。”坐在潮哥左手邊的年輕人跟著說。


    “大爺幾年前就定下了規矩,咱們的重心要轉移,不能再幹這麽傷天和的買賣。”又有人說,“何況這次是有人打了招唿,咱們也不是白白還給人家,終究是收了錢的,這對瓷貨賣出去,能賣到這個價錢?”


    “這是錢的事情嗎?”潮哥生出一絲怒氣,“這事關咱們鎮子的根本,祖宗為什麽要定這個規矩,你們不知道?”跟著他起身指向擺著一眾祖宗牌位的供桌,“傷天和?這三個字你是怎麽說出口的,你的意思,咱們的祖宗幹的都是傷天和的事情,因為遭天譴死的?”


    潮哥這話一出,那人表情抽搐,說不出話來。


    “阿潮,你坐下。”中年人神色凝重,看向潮哥,“你以為,我要你這麽做,是因為我怕了?”


    “難道不是嗎?”潮哥笑,“大爺,你就是怕了。你讓自己的兒子去雲邊,就是再給自己安排後路,鎮子以後怎麽活下去,你早就不關心了。”


    “嗬嗬。”中年人冷笑出聲,“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怕了。”他站起身,走向潮哥,“你以為,我們能一直這樣順風順水下去?鎮子能一直藏在這山裏,不被人發現?”


    “發現了又如何,來到這兒的人,就別想著出去。”潮哥說。


    “阿潮,你很年輕,你每次出去,看到外麵的世界,你就什麽感想也沒有嗎?”中年人盯著潮哥的眼睛,“時代已經不一樣了,阿潮,十年前,這裏被人找到過一次,現在又被人找到了,下一次是什麽時候,下一次來的還會隻是那些丟了孩子的父母嗎?會不會是警察呢?”


    “你認為我怕了,我不配再當這個大爺,再帶領大家走下去,你錯了,阿潮,正因為我是大爺,我要保證鎮子的平安,所以我才怕。”


    “我怕哪一天,警察甚至是軍隊會把我們包圍起來,到時候整個鎮子,有幾個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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