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解放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快要圓滿了。


    同一般人比起來,他的人生算得上跌宕起伏。


    從紡織廠一名普通職工做起,憑借著過硬的技能和品德,一步步上升,做到副廠長這個位置。


    在廠子經營不下去,馬上就要關門歇業的時候,主動站出來,賭上全部家當,借遍了親朋好友,將廠子盤了下來。


    又在廠子生死存亡的時刻,孤注一擲去臨海尋找機遇。


    命運對勇敢的人總是要關照一些的,他很幸運地遇到了秦飛,從此之後,他和廠子都迎來了柳暗花明。


    現在廠子有自己獨立的品牌,掌握了火燒絲光棉的核心技術,在兒子的領導下,未來發展不可估量。


    廠子他可以放心了,兒子這邊也馬上就要成親,隻等兒媳給他生個孫子,那他就什麽操心的事也沒了。


    換句話說,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楊叔,我媽燉了雞湯,讓我給您送點過來。”


    楊解放拉開門,看著門口還很羞澀的未過門的兒媳婦,心中愈發歡喜。


    “親家母這麽客氣,快進來坐,小江啊,還叫楊叔呢,是不是要改口了。”楊解放笑得合不攏嘴。


    “楊叔,這個湯你趁熱喝。”江晴把手中的保溫盒放下,羞澀低著頭。


    “好好好,我待會就喝。”


    “楊叔,宏遠什麽時候迴來?”


    “明天下午,他走之前說了的,最遲明天下午就迴來了。”


    “哦哦。”江晴點了點頭,“楊叔,我能不能去宏遠房間看看。”


    “你這孩子,這哪有什麽能不能的,去吧,隨便看。”楊解放說,“這小子房間亂的很,以後你好好治他。”


    江晴推開楊宏遠的房門,房間裏確實像楊解放說的那樣亂糟糟的,床單皺的好像麻花,上麵還有沒洗的髒衣服。


    她無奈笑了笑,挽了挽衣袖,開始整理房間。


    “楊叔,我去把宏遠的這些髒衣服洗了。”江晴抱著一堆髒衣服出來,楊解放正在喝湯。


    “哎呀,小江,你放那,都上一天班了,還給他洗衣服,等會我來。”楊解放說。


    “沒事,楊叔,我不累。”江晴笑了笑,朝衛生間去了。


    楊解放看著兒媳婦的背影,心中隻覺得欣慰。


    自家這臭小子算是撿著了,這麽好的姑娘!


    他喝著暖嗬嗬的雞湯,心情飛揚,去廚房端了一盤花生米,一瓶二鍋頭,準備小酌幾杯。


    “楊叔,少喝點。”


    “好,喝完這杯就不喝了,別人的話不聽,兒媳婦的話一定要聽!”


    江晴晾完衣服,再次迴到楊宏遠的房間,坐到了書桌上,屋外楊解放在開心地哼著小曲。


    她抬起右手捂著小腹,臉上洋溢著幸福。


    思來想去,她拿起紙筆,刷刷寫了一封留言放在書桌上,拿一本書壓住了。


    做完這些,她來到客廳,夕陽灑在楊解放的臉上,將老人的幸福照的發亮。


    電話剛好響了。


    “叮鈴鈴!叮鈴鈴!”


    “楊叔,電話。”


    “你接吧,肯定是宏遠。”楊解放說。


    江晴走過去接起電話,溫柔開口,“是宏遠嗎?”


    清河市殯儀館,趙金芝此刻已經從六神無主的狀態中暫時恢複過來。


    招商見麵會結束以後,宋援朝沒有走,等到市公安局的人過來,親自下了指示方才離開。


    刑警隊的人勘查了現場,初步結論是意外墜亡。


    對於這個結果,趙金芝是怎麽也不能接受的。


    楊宏遠好好的一個年輕大小夥,身體健康,壯的好像一頭牛,怎麽可能會一腳踩空把自己給摔死呢?


    他不是這麽冒冒失失的人。


    他還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未來,未婚妻和老父親還在家裏等他,他在憧憬著自己的婚禮,怎麽會呢?


    趙金芝怎麽想也不能接受,她不斷地向刑警隊的隊長強調,不是意外,絕對不是意外!


    可等她冷靜下來後,她漸漸意識到,她的質疑毫無根據。


    如果不是意外,那麽誰要害楊宏遠呢?


    他在清河無親無故,來參加這次招商見麵會的人除了她就沒人認識他。


    “金芝,這事你還是得通知小秦,還有老楊。”老宋沉沉說。


    “嗯,我先給秦飛打電話。”趙金芝點了點頭。


    趙金芝撥通電話等了好一會兒,那邊迴過來電話,才是秦飛的聲音。


    “秦飛,出事了,楊宏遠他,他死了。”趙金芝說。


    “什麽!”秦飛聽著電話裏有些模糊的聲音,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楊宏遠怎麽了?”


    “今天參加招商見麵會,他說他肚子疼去上廁所,估計是廁所人太多,他就去天台上麵方便,然後人就摔下去了。”趙金芝說。


    “人沒了?”長途電話的通話質量實在太差,聲音像是隔著三層被褥傳出來的,秦飛隻聽了個大概,但從趙金芝的語氣裏他確認了一點,方才趙金芝說的確實是,楊宏遠死了。


    “嗯,我現在在殯儀館。”趙金芝說,“公安那邊調查過了,初步結果就是意外墜亡。”


    “通知老楊沒有?”秦飛眉頭緊皺,心裏很亂。


    “還沒有。”趙金芝說,“我不知道怎麽跟老楊開口。”


    “這事我爸知道吧。”秦飛問。


    “宋書記知道,他把消息暫時捂住了,對市局做了指示,要求嚴查。”


    “人先別火化,等我迴去,我馬上就買機票。”秦飛說,“老楊那邊電話我來打,你別管了,心裏別有負擔,雯雯跟小何應該到家了吧,迴家好好待著。”


    “嗯。”趙金芝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別害怕,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等我迴去處理。”秦飛又說。


    掛斷電話,悲傷與落寞像是一張巨大的網將秦飛包裹了起來,不斷地收緊再收緊,使得他痛苦的快要沒法唿吸。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讓人痛惜的呢?


    趙金芝說不出口,打不了那個電話,他又好得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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