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娘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娘子不接旨嗎?”趙不凡見她低著頭,小臉雪白,下巴尖尖的,像是三月裏小荷才露尖尖角,那種羸弱的嬌態讓他這種鐵血男兒都下意識地將聲音壓低了一些,生怕嚇到了這位小娘子。


    小草扶著趙嬤嬤的胳膊,弱柳扶風地站起身來,完全沒有想到盛京的旨意是這樣的惡毒。


    大盛朝建朝已滿五年。朝堂兩派之爭越演越烈,一派是新帝扶持起來的寒門重臣,一派是世家傳承下來的老臣。


    去年年底,世家大族上表彈劾謝氏和她,隨即寒門學子就上書要思想解放,開女子恩科。不過是狗咬狗,一嘴的毛,然後順便將她拉下了水。


    她早該想到,所謂的開女子恩科不過是障眼法,寒門是秋慕白一手扶持起來的,這根本就是秋慕白的授意。借著兩派之爭,將泉城和謝氏拉下水。


    這小半年來,開女子恩科的事情吵的沸沸揚揚,而她現在又成了新帝冊封的女官第一人,若是她不接任這個官職,那麽就等同於背叛了九洲所有的女娘,直接毀掉了女子恩科這一條路,若是她接了這個官職,入盛京,便會成為秋慕白手中的一把刀,直接刺向明歌。


    五年了,她忍了五年,沒有去盛京,安安靜靜地待在泉城,如今瘋帝卻要毀掉這一切。


    想必這五年來,瘋帝也過的十分的煎熬吧,所以才會想出這麽一招來對付明歌,對付謝氏。


    這道聖旨她是決計不能接的。所謂的女子恩科就是騙局,秋慕白絕無可能讓女子掌權,這是對謝氏,對女娘的一次釜底抽薪的打壓。


    現在她就是瘋帝手中的那把刀。


    “謝娘子?”趙不凡繼續喊道,聲音大了一點。


    小草身子一軟,直接昏倒在地。


    鐵甲衛們瞳孔一縮,齊刷刷地看向了趙不凡。老大,老大嚇暈謝家小娘子了?娘哎,老大果然是個鬼見愁,這光輝事跡又要添上濃墨的一筆!


    隻是這謝家小娘子也太不經嚇了!


    “娘子,娘子!”趙嬤嬤驚慌失措地喊道,“來人,快請大夫。”


    趙嬤嬤和銀杏手忙腳亂地扶起小草,謝雨從旁邊衝出來,二話不說,背著小草就直接迴南院去了,留下一群鐵甲衛呆滯地站在庭院裏。


    這聖旨到底接不接啊?謝家倒是來個人接旨啊!


    一群人鬧哄哄地到了南院,趙嬤嬤扶著小草躺到床榻上,將人都轟了出去。


    “娘子,人都走了。”


    小草靜靜地睜開眼睛,問道:“謝景煥出府了嗎?”


    趙嬤嬤點頭:“剛才娘子去前院見鐵甲衛的時候,家主就從後門離開了,幸好留下了謝雨。娘子不想接旨?”


    瘋帝讓娘子去當官,看似是恩旨,實則到了盛京,娘子的命就徹底地拿捏在瘋帝手中了。


    娘子自然是不能去盛京的。


    小草點頭:“這聖旨不能接,也不能不接,所以情急之下我才裝暈躲過去,先緩一緩,等我想一個萬全之策。


    嬤嬤,鐵甲衛在盛京這段時間,你也盡量少露麵,免得被人認出來。”


    嬤嬤之前跟在長公主身邊,雖然深入簡出,但是難保不會被人認出來,若是此事暴露,就麻煩了。


    “好,娘子這段時間也裝病吧,待家主探探那些人的底細。娘子莫要擔憂,如今家主迴來了,家裏有主事的郎君,娘子也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擔,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小草點頭,幸虧謝景煥迴來了,她這段時間確實心力交瘁。


    “讓謝雨去安頓一下這些鐵甲衛,好酒好肉地招待著,莫要給人留什麽把柄。”


    “是。”趙嬤嬤領命出去。


    小草今日驚喜交加,又出去演了這一段,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渾身無力地靠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夢裏沉沉浮浮的,像是迴到了大月山,她在山霧中追趕著,想追上前麵的人,那人走的極快,很快就消失在霧氣中。


    “明歌!”她陡然從夢中驚醒。


    “你醒了?”屋內燈火昏暗,謝景煥坐在榻前,正在處理她這些天堆積的公務,年輕劍客穿著居家的寬袖襦衫,劍眉星目,那一瞬間不像是滿身風雨的劍客,倒像是飽讀詩書的文人。


    小草看的一呆,原來他也有這樣鬆弛的一麵。


    “夢見明歌了?”謝景煥放下手中的公務,遲疑地問道。“明歌”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忌諱,這些年,他幾乎很少提,小草也基本不提,明歌是他們心口共同的傷痕,愈合不了,也無法剖去,便隻能任傷口日複一年地腐爛著。


    “嗯。”她不確定自己夢到的是不是明歌,隻是下意識地喊了她的名字,從小到大,隻要她遇到難題,隻要喊明歌,明歌總是能又快又好地幫她解決。


    明歌是她心底的力量。


    “你怎會在這裏?那些鐵甲衛呢?”小草坐起身來,發現睡了這一覺,整個人輕盈了許多。她摸了摸掌心,發現掌心都是汗。


    “鐵甲衛在城中的客棧住下了。他們不肯住在謝府,想必此次來泉城還帶著其他的目的。”謝景煥剛從草廬巷子那邊迴來,此次出去時間太久,迴來必是要去見師父師娘的,順便說一下鐵甲衛的事情,然後晚膳都沒有吃,就急急匆匆地趕迴來。


    他迴來時,小草正熟睡著,大夫說憂思過重,加上之前的風寒沒有完全好轉,還需要喝一段時間的藥,徹底地放開心情才能好轉。


    他有些不放心,就留下來處理公務,順便陪著她。


    這幾年,他陪她的時間太少,將家族的重擔都壓在她的肩上,沒有做到一個哥哥的本分,這次迴來,他一定好好照顧她,讓她養好病。


    “定是有其他的目的,我裝暈沒有接那道聖旨,明日他們定然還是要上門來的,裝暈隻能裝一次。”小草皺起眉尖。


    明日鐵甲衛再次上門,就不好辦了。


    謝景煥眼底閃過一絲冷光:“秋慕白讓你去盛京做女官,便是想拿你來拿捏謝氏,拿捏我和……這聖旨自然是不能接的。若是不接這道旨意,隻怕九洲都會知道你拒絕做女官,那吵了半年的女子恩科一事自然就黃掉了。


    秋慕白好狠毒的心思。”


    橫豎都是死路一條。論狠辣,無人能及瘋帝。


    小草按著有些生疼的太陽穴,幽幽歎了一口氣。


    謝景煥見她皺著眉尖,怕她又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連忙說道:“你餓不餓,我今日隻吃了兩個包子,我讓人傳晚膳,與你一起用膳?”


    小草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早就暗沉了下來,她原本沒胃口,一聽他一整日隻吃了兩個包子,頓時沒好氣地說道:“你可真會糟蹋自己。”


    謝景煥一聽她這個口吻和語氣,莫名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急著迴來,沒顧得上吃飯,迴來時又遇到了鐵甲衛的事情,下次,下次我定然記得吃飯。”


    這才是他認識的小草,懟他的時候從來都是不留情麵的,真實又可愛。


    “嗯。”小草起身,吩咐趙嬤嬤傳晚膳,與謝景煥就在南院用膳。


    晚膳用到一半,就見銀杏提著燈籠過來,欲言又止地等在外麵。


    小草:“有事?”


    銀杏看了一眼今日剛返家的家主,飛快地搖頭:“娘子,無事。”


    那位崔郎君什麽時候來不好,偏偏要在家主迴來的這一日來,而且還要在家主和娘子一起用晚膳的時候來。


    娘子和家主很少一起用晚膳。今日算他倒黴。


    小草眯眼:“有事說事。”


    銀杏遲疑了數秒鍾,弱弱地說道:“崔郎君來了,說有急事找娘子。娘子若是不想見,我這就去打發他走。”


    謝景煥夾菜的手一頓,眼眸深邃:“崔玉壺?”


    小草驚訝地看他:“你知道他?”


    謝景煥點頭,如何不知道他,今日他聽這個名字都聽到耳朵起繭子了,什麽時候,一個崔姓的郎君成了謝氏的座上賓?


    謝景煥看向小草,薄唇抿起:“你想見他嗎?”


    小草沉吟了數秒鍾,今日鐵甲衛到泉城一事,想必滿城皆知,崔玉壺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崔玉壺此人,並非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以前被身份和崔氏的姓氏所累,一直鬱鬱不得誌,後來他放下了文人清高和古板,棄文從商,從此徹底蛻變。


    此人有膽量有謀略,今夜找她,想必是有要事。


    小草點頭:“讓他進來。”


    謝景煥不悅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銀杏臉色一白,偷偷看了一眼趙嬤嬤,見趙嬤嬤沒有阻攔,這才提心吊膽地去請那位崔郎君。


    *


    崔玉壺來時,滿天繁星。他拎著一個小食盒,安靜地跟在銀杏身後,食盒裏是江南新鮮采摘來的菱角,雖然不算什麽金貴的東西,勝在吃個新鮮。


    銀杏拎著燈籠,引著他飛快往南院走去,不斷地迴頭看著這沉穩俊朗的郎君,欲言又止。


    崔玉壺知道他今夜來的時機不對,鐵甲衛入城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不少百姓都看見了,還有不少百姓朝他們扔爛菜葉子和臭雞蛋,據說那場麵猶如遊街一樣。


    鐵甲衛乃是陛下的親衛,來泉城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這筆債自然會算在謝氏頭上。謝氏如今是娘子掌家,他擔心她,這才漏夜前來。而且,今夜對於他來說,可能會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個機會,一個微弱的可以追逐到光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想放手一搏。


    “郎君,娘子正在裏麵用晚膳,請郎君稍等。”銀杏將人引到院子裏,便示意他等在院外。


    崔玉壺朝著她道謝,靜靜地等在院子外,看著月光和滿天的星光,一點點地將庭院照的雪白。五月的庭院,滿是鬱鬱蔥蔥的綠植和粉色的紫薇花,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曳,燭火忽明忽暗,帶著一種靜謐朦朧的美。


    裏麵很快就傳來動靜,銀杏和丫鬟們將晚膳撤下來,上前來請崔玉壺:“崔郎君,娘子有請。”


    崔玉壺進了屋,正要喊謝娘子,就見屋內有一人背對著他,身板峻拔如鬆,寬袖儒袍,墨發挽起。


    崔玉壺身形一頓,就見那人轉身過來,劍眉星目,鬢若刀裁,赫然是謝家家主謝景煥。


    崔玉壺瞳孔一縮,麵不改色地上前行禮:“見過謝家主,謝娘子。”


    謝景煥沉聲道:“你認識我?”


    崔玉壺微微一笑:“試問泉城何人不認識謝家主?崔某有幸見過家主一次。”


    三年前的西郊莊子外,他在夜色裏遠遠地見過謝景煥一次,那時他卑微如塵土,對方卻璀璨如日月,如今三年過去,他終有有了站在他麵前的底氣。


    謝景煥點頭:“我記得你,不知道崔郎君深夜來找謝家娘子所為何事?”


    謝景煥的語氣算不上好,這人對小草死纏爛打,他沒讓人將他打出去已然是十分客氣了。


    崔玉壺看向小草,語氣溫柔道:“謝娘子,這是江南才送過來的新鮮菱角,這時節正好可以吃個新鮮。”


    小草有些錯愕,她和崔玉壺私底下見的次數並不多,崔玉壺每次來都是送珍稀的珍珠和寶石,她也如數都買下來,但是崔玉壺一直都很懂禮數,知進退,在她麵前一句誇讚曖昧的話都不會說,純純一個老實巴交的儒商。


    這也是她為何一直願意見這位崔郎君的原因。


    崔玉壺雖然做了商人,但是本質上還是有著初見時的文人風采。


    隻是今日,他為何表現的,這般親昵呢?


    小草看向謝景煥,謝景煥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隻是本著教養,沒有出言訓斥。


    她微微一笑:“多謝崔郎君,郎君若是想送些江南的新鮮吃食和小玩意,差了下人來就好,何必今日跑一趟。”


    崔玉壺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崔某鬥膽,今日是送菱角是其一,最主要是來解謝氏危機的。”


    謝景煥眼裏寒光一閃,人一如鷹隼一般扼住崔玉壺的咽喉,將人按在桌子上,冰冷說道:“崔郎君,膽子不小?世家大族的事情也敢摻和?”


    崔玉壺被他扼住咽喉,瞬間無法唿吸起來,臉色脹的通紅,艱難地看向小草。


    小草皺起眉尖:“讓他把話說完。”


    謝景煥皺眉,鬆開他,冰冷地注視著他,若是這廝敢胡說八道,那他就將他扔到海船上去,這輩子也別想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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