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壺隨著小丫鬟穿過庭院,前去小亭內,遠遠就見亭子內坐著兩個貴女,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見過的月娘子。


    他沒有進亭子,而是站在亭子外的台階上,朗聲說道:“崔玉壺前來多謝月娘子饋贈,這是家中種的紅薯和山上采的野栗子,望娘子不要嫌棄。”


    他說著將籃子放在台階上,躬身行禮,一處都不亂看。


    丫鬟看了一眼那籃子,都是個頭勻稱的紅薯,還有半籃子的野栗子,上麵還放了幾顆黃澄澄的柿子,全都是窮人家才有的那些吃食。


    她將籃子拿進小亭子。


    小草和王惜弱卻看的眼睛一亮,王惜弱最愛吃的就是烤紅薯,早先在太原她都是用盡辦法才能吃上一個,到了泉城才算是放飛自我,日日都能吃到烤紅薯。小草也愛這種甜甜糯糯的美食。


    “竟然還有柿子嗎?好大的柿子。”小草拿起黃澄澄的柿子,捏了捏,已經有些發軟了,聞著這香味就知道有多好吃,她和明歌最愛吃的就是柿子了。


    小草拿著手中的柿子,呆呆的看了一會兒。


    崔玉壺聽她聲音,沒聽出來嫌棄,捏了捏掌心,才知道自己緊張出汗了,是了,她這樣純善的小娘子,又怎麽會嫌棄這些農家之物呢?


    “這柿子是家裏樹上摘的,月娘子若是喜歡,等迴去我再多摘一些過來?”


    這柿子在崔家都是稀罕物,每年樹上就結這麽多,祖母和母親不舍得吃,還會偷偷拿去賣一些換銀錢,他想著小娘子許是愛吃,就帶了兩個過來,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喜歡。


    小草迴過神來,笑道:“那我便向郎君多討些了,我和姐姐都喜歡吃。郎君進來坐吧,這裏隻是西郊的莊子,沒有那麽多規矩的。”


    崔玉壺遲疑了一下,然後進了亭子,朝著兩人行禮,然後挑了最遠的座位坐下來。


    王惜弱自打他過來就細細地觀察著這位崔郎君,免得小草天真單純被外麵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騙了,結果這一番觀察下來,發現這人真的不驕不躁,目光坦蕩,而且十分的懂禮數,還挺避嫌,確實是位君子。


    “這位是王家三娘子,今日的詩畫雅集便是王娘子所辦。姐姐,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崔郎君。”


    崔玉壺起身微微行禮,然後再坐下,沒有多言一句。


    王惜弱見他隻與小草說話,之前也隻遠遠看了一眼小草,抿了抿唇,笑道:“我隻是借花獻佛辦的詩畫雅集,場地是妹妹找的,賓客們也是看妹妹的顏麵來的,就連崔郎君,也是因為來向妹妹道謝才肯來這詩畫雅集,妹妹就別打趣我了。”


    王惜弱牙尖嘴利,笑盈盈地打趣著小草,這崔郎君呀,沒準是看上了水靈靈的小娘子,這才巴巴地拿著一籮筐的紅薯栗子和柿子來道謝。


    明知道天差地別,卻依舊這樣一身清風地趕了過來,還是有些膽量的。


    崔玉壺聽了這話坐立難安,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說什麽都是錯,於是又沉默了。


    小草被她打趣,隻彎眼笑,並不接話,說道:“我們來烤紅薯吧,崔郎君,你會烤嗎?”


    她看出崔玉壺坐在這裏很是不自在,想起他下午坐在牛車上暢所欲言的模樣,有意給他找點事情做。


    既然崔玉壺來了這詩畫雅集,那等世家小娘子和郎君們泡完池子出來,她就代為引薦一下,都說莫欺少年窮,想當年,她剛下山的時候也是很窮的,這點家業和名聲地位都是族人為她謀來的。


    她也願意給崔玉壺這樣的機會。若是能改變他的命運,何嚐不是一件幸事。


    崔玉壺起身說道:“會的,兩位娘子稍等,我這就烤一些紅薯。”


    他說完,從籃子裏挑了個頭不大不小的紅薯,放進爐子裏烤著,然後見爐子邊還有烤架,便又烤了一點野生栗子。


    王惜弱見他動作優雅,不徐不疾,性子一看就比較沉穩,又生的這樣一副好相貌,暗暗可惜,可惜家境貧寒,一般的小娘子瞧不上他,又可惜崔家與謝氏的那番恩怨,耽誤了他的前程,以他如今的年歲,要想走科考仕途已經晚了。


    怨隻能怨他命不好,出身在崔家。


    崔玉壺到了小亭子,原本在院子裏吃茶賞畫的幾位世家子就有些坐不住了,紛紛帶著畫作過來,這幾人沒去泡池子,自然別有目的,此次來參加詩畫雅集,都是衝著小草來的。


    聽聞謝景煥要收這位小娘子為義妹,日後執掌謝氏,別說王氏陸氏兒郎坐不住,最坐不住的還要數泉城本地的小世家,這些小世家都是依附謝氏而活,之前謝氏內訌時,他們隔岸觀火,失了先機,此次自然是想重新博得謝氏的信任。


    最好的辦法就是娶月娘子,與謝氏結為姻親。


    “月娘子,我們也來幫忙烤栗子。”


    “月娘子,不知娘子以為此次詩畫雅集最出色的畫作是哪一幅?”


    “月娘子喜歡吃千香樓的茶點嗎?”


    一群世家子殷勤地詢問著,都想引起她的注意。


    崔玉壺見狀,目光黯淡,看著自己腳上磨的有些開口的布鞋,越發覺得或許他不該來的。


    小草險些被這些世家子的熱情嚇到,求救地看向王惜弱。


    王惜弱笑道:“諸位先坐下吃茶,馬上羊腿就要烤好了,來人,加座。”


    原本隻是姐妹倆聊天小憩的小亭子硬是加了七八個座位,烏泱泱的全是人。


    那些泡完池子迴來的世家子見沒位置了,腸子都悔青了,真不該貪念這一口湯池子,看看這些不要臉的,這麽小的亭子他們都要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那算盤珠子都崩到他們臉上來了。


    陸陸續續的,泡池子的世家子全都換了幹淨的衣服重新迴來,就連小娘子們也都重新妝扮了一番返迴庭院,庭院內漸漸開始熱鬧起來。


    炙烤羊腿的香氣飄散開來,雖說是雅集,以賞畫、吃茶為主,但是大冬天的,誰能拒絕這一口噴香撲鼻的炙烤羊肉?


    王惜弱見人都迴來了,這才起身,笑道:“大家移步到庭院吧,我聞著這香味都有些受不了了。月見妹妹,你家莊子上竟然還藏著這麽厲害的廚子?”


    月見?


    崔玉壺得知她的閨名,微愣,月見,月見,竟然是這樣雅致的名字。隻是月娘子並非謝家人,這怎麽又成了她家的莊子?


    小草見爐子裏的紅薯烤的金黃金黃,香的人口水都 要流下來了,偏偏滿院子都是世家子和貴女們,這也不能當著他們的麵吃,就連烤好的野栗子都沒法子吃,她幽幽地看了一眼爐子裏的烤紅薯,笑盈盈地起身,招唿大家前去庭院的宴席。


    冬日裏天黑的快,很快便是暮色黃昏。


    趙嬤嬤帶著丫鬟們在庭院裏擺了一院子的燈籠,光影綽約,無比的好看。晚膳跟中午精致的茶點小吃不同,全都是硬菜,整隻的烤全羊抬上來,世家子弟和小娘子們聞到這味道,險些流口水。


    “這是北地的做法,炙烤全羊,將整隻羊架在火上,再以各種北地的香料調味,炙烤的表皮焦酥,內裏的羊肉卻無比鮮嫩。我前兩年去北地遊曆時曾吃過,自此迴來念念不忘,沒有想到今日在泉城竟然還能吃到。”


    陸家四郎君哈哈笑道:“月娘子,你們謝氏還真是能人輩出啊。”


    小草微笑道:“泉城內聚集了天南海北的遊俠劍客,陸郎君今日能吃到北地的烤全羊,明日也能吃到南疆的特色菜。謝氏一直以來推崇的便是,兼愛,非攻。希望大家在泉城都能賓至如歸。”


    王惜弱和陸崢等人對視一眼,暗暗點頭,泉城確實給他們很大的震撼,難怪無數的九洲遊俠慕名而來,全都在此安家。這樣的泉城不容小覷,謝氏也猶如一隻正在茁壯成長的巨獸。


    眾人聽了這番言論,紛紛稱讚,不愧是謝氏的女管事,未來的謝氏娘子。泉城世家子也隱隱自豪,自從謝景煥成為謝氏家主,泉城來了那位神秘的大劍師之後,他們也親眼感受到了泉城的變化,這裏每一天都在變好,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九洲的樂土。


    崔玉壺抬起眼,目光炙熱地看著她的側臉,現在好像有更多人看到她身上的光芒了。


    小草讓人將整隻烤全羊分開,分給賓客,流水的菜品佳肴上上來,因是雅宴,所以晚膳隻提供果子酒和花釀,最多喝個微醺,並不醉人。


    席間眾人又玩了飛花令,以“花”開頭,一輪下來,已經有三人對不上詩句,或者對上的詩句不符合飛花令的規則,於是慚愧飲酒。


    此次雅集的賓客大多都是世家子弟,真正飽讀詩書的並不多,玩起這種高難度的行酒令,那簡直就是災難現場,世家子們恨不能將提議的書生扔到湯池子裏去。


    好在雖然磕磕碰碰,但是也算是順利地傳遞了下去,幾輪下來,眾人都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崔玉壺,這書生穿的最寒酸,長得卻無比俊逸,關鍵飛花令隻要傳到他那裏,一次沒出過錯,在場的人基本都失誤過一兩次,全都喝了酒,唯獨他一次沒喝過。


    而且飛花令到他那裏,幾乎是不用思考,直接就能對上詩句。


    幾番下來,就連王惜弱和陸崢都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還真是滿腹才學,出口成章啊。


    眾人竊竊私語。


    “那位郎君是何人?”


    “這麽難的飛花令他竟然都對的上來,這得背了多少年的書啊?”


    “他就是崔玉壺,是月娘子特意請來的。”


    “竟然是他,才學還可以,就是長的一般般吧。”


    有人酸溜溜地說道。


    眾人對視一眼,這還叫一般般啊?眼瞎吧!


    因為有崔玉壺這種強勢選手,飛花令終於得以順利結束。


    飛花令一結束,崔玉壺就收到了好幾個世家子弟拋來的橄欖枝,就連陸崢都使了個族中子弟過來結交,他不卑不亢,既不得罪,也不獻媚,然後靜靜地看了一眼坐桌上吃著烤羊肉的小草。


    她行酒令有好幾次都對不上來,喝了好幾杯的花釀,喝的臉頰微紅,如同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讓人不敢直視。


    小草注意到他的視線,見他靜靜地在角落裏坐了一晚上,終於被人注意到,笑彎彎地衝他頷首一笑,然後繼續吃她的烤羊肉。


    崔玉壺被這烏雲破月的笑容看的臉頰微燙,連忙低下頭去,緊緊攥緊了衣袍,略顯粗糙的觸感喚迴了他的理智,他如墜冰窟,隱隱羞恥。


    他知道她的用意和心思。


    她邀請他來詩畫雅集,卻並不向眾人介紹他的身份,而是在晚宴的行酒令上,讓他自己展示才學。


    若是從一開始月娘子就引薦他,他得到的隻會是輕視和嘲笑的目光,大部分人都隻會說他癡心妄想,可經過一場飛花令,眾人看他的目光則大不相同。


    這道登雲梯是她為他搭起來的。


    而他竟然想著登梯而上,實在是忘恩負義了一些。


    崔玉壺百感交集,自卑、羞恥還有那種朦朧的隱晦的情感交雜在一起,令他如墜雲霧之中,都聽不見身邊人說的話,直到一道聲音傳來:“謝家主來了。”


    崔玉壺條件反射地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隻見庭院裏,身材頎長的年輕世家家主穿過夜色而來,劍眉星目,滿身少年意氣,像是一柄遺世獨立的利劍,劈開深濃的夜色,讓人移不開眼。


    眾人驚唿,紛紛起身。


    謝景煥頷首微笑,穿過人群,走到小草身邊,微微側身低低說道:“你怎麽喝酒了?”


    那樣看似尋常的話,從一名曆經殺戮的劍客口中說出來,卻透著無法言喻的隱晦的鐵骨柔情。


    崔玉壺如遭雷劈,呆呆地站在庭院裏,如同滅頂之災降臨。今夜在這些世家子和貴女麵前,他尚且清高自傲,覺得自己並沒有輸太多,他有才學,有傲骨,有君子之風,而場上大多數人隻是命好,生在了世家大族罷了。


    但是此刻看到這位謝氏家主,崔玉壺才遭受了致命一擊。


    這個披星戴月前來的劍客,出身並不比他好多少,但是卻從腥風血雨中殺了出來,坐上了泉城人人豔羨的那個位置,讓盛京都對他百般隱忍,讓太原和吳郡的兩大家族費心拉攏,而這位年輕的世家家主身上沒有架子,沒有戾氣,如同泉城裏那些年輕的遊俠一樣,還擁有著一顆赤子之心。


    在這樣的人麵前,還沒對陣,他就已經一敗塗地。


    崔玉壺滿身傲骨受挫,第一次意識到他的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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