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崢前日在千香樓一擲千金,很是風光了一迴,走到哪裏都被人尊稱了一聲“陸四郎君”,還有那種會拍馬屁的誇他是雅士,乃是風眠洲第二,給他高興的差點一晚上沒睡著。


    泉城風土人情和吳郡大不相同,民風淳樸,物價低,人還熱情,對於陸崢來說,簡直是人間樂土,這兩日他帶著族中子弟吃吃喝喝,玩的不亦樂乎。


    唯一的遺憾就是,他都這樣砸錢了,但是依舊沒有打聽到那位劍道大師的行蹤,這泉城的老百姓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太過淳樸老實,一聽劍道大師就直點頭,然後帶他們找人,結果十迴有九迴都給他們帶到了城外劍陣那裏,還有一迴給他們指到了城外的破廟,說那位大劍師曾在破廟上留下了一劍。


    他不懂劍術,但是怎麽看都覺得那破廟上的痕跡像是貓抓的。


    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聽說王惜弱在謝家主那裏碰了一鼻子灰,這兩日連人都沒見到,這給他高興的呀,差點又一晚上沒睡著。


    終於有人跟他一樣,看穿王惜弱那張芙蓉麵底下的真麵相了。


    謝家主有點東西的。


    “四郎君,隔壁的王家三娘子派人來請,說有要事相商。”


    陸崢一口茶險些噴出來,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看著被潑濕的衣裳,仰天長歎,王惜弱找他,準沒好事!


    他隻要一碰到這小娘子,就倒黴,無比的倒黴!


    陸家四郎君換了一身月白的長衫,罩了一件清雅的青色仙鶴雪白大氅,收拾的俊雅無雙,這才去隔壁王家娘子住的院落。


    謝府極大,同是住在西院,陸崢和王惜弱住的院子都要走一刻鍾,可見謝氏之前是何等的奢靡,聽說謝書帶走了謝氏大半的家底,給謝景煥留了一個空殼子,這偌大的庭院都沒有人打理,到了冬日裏,樹木都光禿禿的,隻剩下一堆假山和遊廊刺眼睛。


    “怎麽也不搬些花花草草來,這光禿禿的看著,一點都不風雅。”陸崢深深地搖頭。


    王惜弱才起身,也懶得讓丫鬟給她上妝打扮,反正見的是陸崢那廝,也不是旁人,正準備讓人上茶,一聽這欠揍的聲音,翻了個白眼。


    風雅個屁!


    真的當她不記得小時候這小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鬼哭狼嚎的模樣了嗎?那時候她每日被阿娘逼著學琴棋書畫,還要被阿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帶出來炫耀。誰家來個小郎君,來個小娘子,她都要出來裝巧賣乖,給她娘掙麵子。


    這種事情她也做的熟練了,見小郎君就甜甜地喊哥哥,見到小娘子就喊姐姐,然後也能相安無事,結果有一年遇到了一個牛皮糖一樣的小胖子,穿的那叫一個金光閃閃,脖子上的金項圈掉下來都能砸死人。


    俗的要死,還富的要死。


    吳郡比太原富庶不知道多少倍,她娘被陸家夫人比了下去,迴來就朝她發脾氣,罰她練字,她憋了一肚子氣,然後這小胖子還笑嘻嘻地黏上來,要她喊哥哥!


    後麵的事情,自然是雞飛狗跳。具體的,王惜弱也記得不太清楚了,隻知道她狠狠戲弄了一番吳郡來的小胖子,害他摔斷了腿,然後又狠狠地碾壓了他的一顆少男心,說他長得又胖又醜還俗氣!


    小胖子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當然她後來也被她爹罰跪了祠堂。


    所以兩人的梁子是從小就結下的。


    許是越缺什麽,越稀罕什麽。這些年,她偶爾也能聽到吳郡陸氏的隻言片語,說陸家四郎君現在是九洲第二的風雅郎君,聽到這些話她都能笑掉大牙,陸崢是砸了多少錢呐?讓九洲人人都吹他是個雅士?


    還九洲第二!


    她笑笑不說話!


    真是裝到她跟前來了!


    *


    “娘子,陸郎君來了。”


    說話間,隻見穿的極其風騷的陸家四郎陸崢進了屋,兩人本想著作揖行個禮,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但是四目相接,想起年少時不堪迴首的往事,齊齊移開了眼。


    王惜弱到底要圓滑世故一些,抿唇笑道:“郎君請坐,來人,取我從太原帶的新茶來。”


    什麽新茶舊茶,就是普普通通的茶葉。


    陸崢看著這院子,明明這院子的格局和他住的一模一樣,但是這屋內熏了暖香,擺放的都是小娘子用的東西,莫名就比他住的院子要精致的多,那香薰的人暈頭轉向的,陸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隻得直挺挺地坐下,看著桌子上的小香鼎。


    “不知道三娘子找我何事?”


    王惜弱吩咐人給他上了熱茶,微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陸四郎,你我都知道大家來泉城的目的,你們想和謝氏聯姻,可惜陸夫人生了四個兒子,偏偏沒有生一個女兒,你帶的那些小娘子都是旁係子弟,你覺得她們比的過我們王家女還是更配的上謝家主呢?”


    陸崢捏緊手中的扇子,看向笑語晏晏的王惜弱,他帶的族中女娘確實比不上王惜弱,王惜弱是王氏嫡女,美貌心機都不虛謝書,如果要聯姻,謝景煥肯定會選真正的世家貴女,不過他們陸氏有錢啊。


    “別說你們吳郡富得流油,你們陸氏就是沒有女娘,就算承諾的再好,沒有嫡係來聯姻,都要大打折扣,與其空手而歸,不如另辟蹊徑。”


    陸崢挑眉:“怎麽說?”


    王惜弱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清茶:“謝家主要和月娘子義結金蘭,你們陸氏雖然沒有女郎,但是有兒郎,不如四郎君去求娶這位月娘子?如此謝氏和陸氏也算是結了秦晉之好。”


    陸崢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狠狠收起玉扇,說道:“你當我是來泉城賣身的?”


    陸崢氣的臉都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明明他覺得那小娘子靈動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但是這話從王惜弱的嘴中吐出來,他就是不爽,非常不爽。


    王惜弱麵不改色地微笑,他還嫌棄人家月娘子?她還覺得陸崢配不上人家呢。再說了,他就算去求娶,未必能娶的到,她不過是故意這樣說,想讓陸崢這個公孔雀去攪和一下,看看謝景煥的反應。


    若是郎心似鐵,月娘子也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若是陸崢真的能娶到月見娘子,那她離開泉城也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你難道不是嗎?”王惜弱微笑,他們不都是家族派過來的聯姻工具人嗎?


    陸崢氣的吹胡子瞪眼:“我不是,本少爺是代表陸氏來的。”


    王惜弱點頭,但笑不語,他說不是就不是吧,爭辯這些毫無意義。


    “你是不是不相信?難不成王家派你來,就是要你用美人計來籠絡謝景煥,和謝氏聯姻?你們王氏女不是號稱皇後都做的嗎?怎麽不去盛京,要被發配到泉城這地界?”陸崢譏諷道,話一出口,又自知失言,暗暗懊惱。


    雖說他說的是事實,但是這樣戳王惜弱的心窩子,還是顯得他不夠有風度,不夠風雅。


    誰都知道太原王氏的家主是個風流種,家裏姨娘小妾一堆,王惜弱雖然是嫡女,但是庶出的兄弟姐妹那是一茬又一茬,外麵都羨慕王氏家主身體好呢!


    兩年前,王惜弱風頭正盛時,被王氏送到盛京參加前朝太子的選妃宴,雖說最後铩羽而歸,待字閨中被嘲笑了兩年,但是新帝登基之後,這段經曆就成了她的催命符,王氏也直接放棄了她,讓她來泉城籠絡謝景煥。


    說起來,也是怪可憐的一個小娘子。若是她不是一肚子壞水,他也願意憐憫這樣的小娘子的。


    王惜弱倒也沒生氣,點頭道:“沒錯,族老們本意是送我去盛京,讓我伴在新帝身邊自生自滅,是我自己偏要來泉城。說是家族棄子也不為過。


    如今王氏和陸氏都想拉攏泉城,你我不如合作?”


    陸崢見她將這樣羞辱的事情說的這樣平淡,對她有些另眼相看:“如何合作?”


    王惜弱淡淡說道:“我設法嫁入泉城謝氏,你設法娶月娘子,如此皆大歡喜,不是嗎?”


    她想過了,與其被送往盛京,不如和謝景煥合作,捆綁在一條船上。


    陸崢眯眼,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能順利嫁入謝氏,日後太原王氏也願意和陸氏修好,兩大世家聯盟,不如三大世家聯盟,太原、吳郡和泉城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如此有才出路。陸郎君,以為如何?”王惜弱一雙美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陸崢握緊手中的玉扇,王惜弱畫的餅確實很大很好,若是能和謝氏,王氏一起結盟,他們便不會怕盛京的屠刀落下來了,隻是他心裏有些不舒坦,莫名覺得悶的慌。


    “三娘子能代表王氏嗎?”


    王惜弱微笑:“若是我嫁入泉城,自然能代表王氏。”


    謝氏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她的籌碼,吳郡陸氏也是。


    陸崢抿唇,說道:“那陸某就等三娘子的好消息了。”


    王惜弱見他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十分的圓滑,不像小時候那樣好騙,略略失望,點頭道:“好。”


    陸崢起身告辭。


    王惜弱在屋內靜坐了一會兒,盤算著目前的局麵,盤算到頭疾複發,疼的又吃了一顆褐色的小藥丸,才漸漸好轉。


    她強撐著身體,起身梳洗,準備去見一見謝景煥。


    *


    小草選了謝月上這個名字,謝景煥越看這名字越覺得好,一筆一劃地寫在名牒上,收了起來,準備年尾祭祀的時候,將她的名字添到族譜上。


    謝氏的族譜確實需要重修了。


    自從上一任家主背叛老家主,謝氏內亂,謝書攜帶大筆財富投奔秋慕白,不顧謝氏自己和泉城百姓的死活,這些人就不配為謝氏子弟,族譜上的名字也該劃掉。


    謝景煥握著名牒,小草入了謝氏族譜,就像是大月山和謝氏捆綁在了一起,雲霧天宮雖然沉了,大月國雖然滅了,但是泉城謝氏沒有,日後泉城就是他們大月國族人的家。


    “家主,王家三娘子求見。”謝雨站在門口大聲稟告著,好奇地看著這位太原來的世家貴女,弱柳扶風的樣子,風一吹就倒,還是月娘子那樣活潑好動的好一些。


    謝景煥走出書房,就見王惜弱抱著小暖爐,穿的厚厚的雪狐大氅站在廊下,今年的泉城異常寒冷,還未到年節就已經冷的結冰渣子。


    這在往年是十分罕見的。


    “王娘子找我有事嗎?”謝景煥開口,對於這位臉生的小娘子,談不上喜歡或者討厭,也沒有請人進屋喝茶,他雖然當了謝氏家主,但是本身還是一個劍客,最不喜歡的就是世家的繁文縟節。


    王惜弱微笑道:“謝家主有空嗎?惜弱想逛一逛園子,順便就遊學的瑣事想請教一下謝家主。”


    王惜弱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書房,知道自己怕是進不去了,這位謝家主看她的眼神跟看一塊石頭也沒有區別,冷冰冰的。


    她索性提議出去走走。


    謝景煥點頭,看了一眼謝雨,謝雨機靈地進書房拿了外出的鶴氅,然後跟在兩人身後。


    王惜弱:“?”


    有必要這樣防備她嗎?還專門讓下屬跟著?


    王惜弱抱著懷裏的小暖爐,將大氅拉嚴實了一些,覺得今日這院子逛完,她迴去頭疾必要發作,雖然接下來她和謝景煥要談的話很羞恥,但是這兩年,她什麽冷言冷語沒見過?她早就不看重顏麵這東西了。


    與其當個物件被送到瘋帝的身邊,不如和謝景煥合作。


    “謝家主,我想和你達成一項合作。”


    謝景煥微微皺眉:“王娘子想與我做什麽合作?”


    “謝氏和王氏永結秦晉之好,如何?”王惜弱放下身段和顏麵,微笑地看向年輕的世家家主,“九洲動蕩,世家大族若是再不合作,日後就要被一一吞噬殆盡了。”


    謝景煥看向這個空手套白狼的小娘子,不知道該說她膽量好,還是說她臉皮厚。太原王氏外強中幹,家族衰敗,吳郡富庶如待宰羔羊,這兩家如今都自身難保,看上了泉城,把求援說成了合作,也很是有趣。


    “抱歉,王娘子,謝某無意和王氏結親,也無意娶親生子,此生惟願潛心修劍術,得窺大道。”謝景煥淡淡拒絕。


    他早就立誓,不娶妻不生子,一心感悟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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