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樂園其他城邦一樣,東關市也是一個貧富差距極大的地方,在這裏,你能看到拉車的力工赤裸著上身,在烈日下揮汗如雨,也能看到精致的跑車在馬路上轟鳴而過,二者仿佛挨的很近,又仿佛處在不同的時空,他們誰都沒有多看誰一眼,開跑車的知道自己不可能與力工有利益糾葛,力工自己也知道,像跑車這種東西,如果出生的時候沒有,那麽以後大概率也不會再有了。


    比階級固化更令人絕望的是什麽?答案是階級退化,明明曾經是一個可以當家做主的群體,卻慢慢淪落為時代的棄子,再也不會有人叫他們一聲工農同誌,人們隻會說,喂,那個農民工。


    我用血肉之軀撐起了這個社會的基石,而你,甚至不願叫我一聲同誌。


    有個母親牽著孩子從力工身邊經過,她有些嫌棄的側了側身,將孩子拉到一邊,指著力工對孩子說:“兒子,你以後要好好學習,不然就會過上他那樣的苦日子,知道嗎?”


    小男孩隻有四五歲,他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望著力工遠去的背影,針對底層勞動者的鄙夷開始在幼小的心靈中生根發芽。


    突然,一個身披鬥篷的年輕男人站在了這對母子麵前,男子擋住了孩子的視線,在引起這名母親警覺之前,他按住兜帽,微微欠身,做了個表示歉意的動作。


    “很抱歉,這位女士。”男子的聲音儒雅而隨和,配合上他彬彬有禮的舉動,令女人心跳加快,臉頰不由自主的泛起紅暈。


    她垂下眸子不敢看他,用細若蚊蠅的嗓音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就是想對這位小紳士說幾句話。”男子彎下腰,兜帽下的眼睛注視著小男孩:“媽媽說的對,你要好好學習,但請記住,你學習的目的,不是避免過上他那樣的苦日子,而是讓更多像他一樣的人,不必再過這樣的苦日子。”


    說完,男子再次衝這對母子欠身,然後拐進一條小巷子裏消失不見。


    女人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悵然若失,小男孩卻興奮的拉住她的衣角:“媽媽,媽媽,那個大哥哥的眼睛是紅色的哎!”


    ……


    作為一名觀察者,離鳴之火見多了世上的苦難,絕大多數時候,他會選擇冷眼旁觀,但也有極小的概率,他會試圖做點什麽。


    他沿著小巷子七拐八拐,很快離開鬧市,進入一片隱藏在高樓大廈後麵的棚戶區。


    所謂棚戶區,其實是好聽一點的叫法,嚴格來講應該叫做貧民窟,隻不過東關市的大老爺們心善,見不得窮人受苦,於是取名叫棚戶區,這樣聽上去就不那麽貧苦了。


    離鳴之火很是輕車熟路的在窩棚間穿行,這個點還留在出租屋裏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青壯年以及一部分身體還算可以的老年人都出去打工了,生活就像一個持刀的歹徒,在他們身後追著砍著,稍微懈怠一下,就會被砍的遍體鱗傷。


    他看到老人搬著躺椅,追逐從高樓間傾斜而下的那一縷陽光,也看到婦女抱著孩子,解開胸懷,毫不顧忌的坐在路邊喂奶,破敗與蕭條是這裏的代名詞,無奈與絕望是人們的真實寫照,一街之隔,就是車水馬龍的鬧市,可城市的繁榮昌盛跟他們有什麽關係呢?當聚光燈打開,人們就會自然而然的忽略黑暗——大老爺我啊,最喜歡屬下歌功頌德了呢。


    隨著腳步不斷深入,棚戶區竟然也顯出了貧富差距,一些刷著白牆,門前有一小塊的菜地的,多數是東關市本地人,他們不缺錢,住在這裏或許隻是圖一個清淨;另外那些密密麻麻曬著被子,門口貼滿小廣告也無人清理的,多數都是外來務工者的租住地,他們知道城市的繁華不屬於自己,一心隻想著多攢點錢,吃的住的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披著鬥篷的年輕男子走進一間窩棚,迎麵而來黴味令他忍不住皺眉。屋子很小,不過十幾個平方,裏麵隻有一張床,幾個桌椅板凳,唯一的電器是頭頂的白熾燈。


    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一旁,她的母親正在偷偷抹眼淚,見到離鳴到來,她慌忙站起身,使勁擦去眼角的淚水:“恩人,您來了。”


    “說過多少次了,以後不要叫我恩人。”離鳴之火歎了口氣,攏在鬥篷下的手伸出,手裏抓著一袋經常出現在女生們朋友圈裏的精致西點。


    “謝謝,真是不好意思,又讓您破費了……”女人千恩萬謝的接過紙袋,小心翼翼地擺在床頭櫃上,希望女兒睡醒之後,能夠稍微吃上幾口吧。


    離鳴之火看了眼病床上的小女孩,衝女人微微一擺頭:“我們出去說話。”


    說著,率先走向屋外。


    女人十分拘謹的跟在他身後,數次欲言又止,直到走出窩棚,才忍不住問道:“請問,我丈夫他……”


    離鳴之火身形一頓,冷漠道:“我再重申一遍,你丈夫是一個成年人,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既然選擇以殺戮來複仇,那麽就該承受這樣做的的後果。”


    “是是是,道理我懂,可是……那把刀真的不是他帶去的,是那幫人先動手打他的,我隻希望他能接受公正的審判,判不了正當防衛,判個防衛過當也好,千萬不能是故意傷害啊……”女人又開始抹眼淚,最近幾天她惡補了不少法律知識,知道這些罪名背後代表的意義。


    離鳴之火默然無語,這種沉默讓女人以為他在猶豫,於是更加低三下四的哀求,若不是顧忌雙方的身份差距,她都要跪下來抱大腿了。


    可惜,玩家的意誌是不會因為一個土著的眼淚就發生轉變的,她等來的隻有更加冰冷的斥責: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那件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離鳴之火結識了這家的小女孩阿苒。


    那天,他去醫院縫合開裂的菊花——是的,玩家有時候也是要去醫院的,因為諾拉臉皮薄,在治療一些難言之隱的時候,會額外收取天價的精神補償費,因此,很多時候土著醫院就成了移動商店的不完美替代品。


    醫院裏排隊的人很多,離鳴之火疼痛難忍,又不好意思跟一群土著爭搶,隻好夾著雙腿,在走廊上艱難的走來走去。


    正在這時,他見到了一個人打水的阿苒,當時她病得還沒有這麽重,臉色隻是微微蒼白,手裏提著一個大大的暖水壺,走幾步就要歇一會兒。


    在經過離鳴身邊的時候,阿苒突然停住腳步,歪著小腦袋,問了一句:“大哥哥,你很疼嗎?”


    離鳴確實很疼,但還不至於向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訴苦,於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好。


    “嘻嘻,大哥哥不用不好意思的,醫生說了,感覺到疼就是身體在報警,不可以強行忍耐哦。”阿苒放下水壺,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開始給他科普醫學常識,後麵又講故事轉移他的注意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離鳴真的感覺疼痛減輕了不少。


    經過醫生診斷,離鳴的括約肌損傷嚴重,手術縫合後,需要住院一個星期,那段時間阿苒天天去看望他,一來二去,兩人成了一對忘年好友,即便後來出院了,這份情誼也沒有絲毫淡化。


    可惜,好景不長,由於家庭貧困,阿苒被迫中斷了治療,失去藥物輔助,她的病情迅速惡化,慢慢的就連下床都很困難了。


    離鳴之火曾經提出收養她,但是被那位倔強的父親拒絕了,他舍不得女兒,也信不過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玩家,最主要的,那時候的他覺得生活還有希望,自己跟妻子進廠打工,一個月怎麽也有上萬塊的收入,維持女兒的生命足夠了。


    後麵發生的事情,形象驗證了什麽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阿苒病情加重,女人不得不辭去工作照顧她,男人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工資被扣光,一分錢沒要到不說,還遭受曾主任一夥人的毒打,這個家庭瞬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曾主任那句“活成你這樣的也配有家人”,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男人憤而奪刀,怒殺三人,造成了轟動一時的血案。


    隻不過,他的行為在官方報道裏,變成了挾私報複,故意傷害,手段極其殘忍,情節極其惡劣,造成了極其不良的社會反響,必須嚴厲懲治,頂格處罰,堅決打擊討薪者的囂張氣焰,切實維護人民企業家的正當利益。


    尤其是通報裏的“正當利益”四個字,用了加粗加大的紅色字體,讓人深信不疑。


    事情發生之後,就連一向佛係的離鳴之火都看不下去了,這才有了後續的爆料事件——隻不過,他要對付桑格,隻是單純的看不慣,至於阿苒的父親是死是活,與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我當時的提議依舊有效。”離鳴對女人說道:“阿苒我帶走,她的病我來治,從此她與你們再無瓜葛,你同意嗎?”


    聞言,女人臉色變了變,哭聲不由得小了許多,她看了一眼窩棚方向,又看看麵前的離鳴,一咬牙,道:“對不起,我……”


    “你先別忙拒絕。”離鳴揮手打斷她:“醜話說在前頭,我的耐心已經耗盡,這是最後一次問你,無論成與不成,我都不會再來了,你自己考慮清楚。”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女人一下子愣住,半天沒有迴過神……這一瞬間,她腦海中翻湧起許多念頭,到最後卻隻化作一聲淒婉的悲鳴:“我的丈夫已經迴不來了,難道你要連我僅剩的骨肉也帶走嗎?大人,您為何如此狠心!”


    “你說,我狠心?嗬嗬,哈哈哈哈!”離鳴之火笑了,笑得很開心:“女人,不要試圖用你的小伎倆挑戰一名觀察者的眼力,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拖著不肯把阿苒交給我,無非就是想讓我救你丈夫罷了!她現在已經病入膏肓,強行留在你身邊就是一個死,你說,咱們兩人到底誰比較狠心?”


    “我說過,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這裏,接下來你有一分鍾時間考慮,一分鍾之後,要麽我帶阿苒走,要麽她留在你身邊等死,現在,計時開始。”


    女人臉色陰晴不定,對於這個病秧子女兒,她其實早就養夠了,甚至在她看來,如果不是女兒的病,自己的丈夫就不會出事,這個家庭還會是團圓美滿的樣子……可就像離鳴說的,女兒是她手中唯一的籌碼,一旦交出去,丈夫就真的萬劫不複了啊!


    “……大哥哥,我跟你走。”


    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不知何時,阿苒已經來到門口,她看著自己的母親,蒼白的臉蛋上劃過兩道淚痕。


    “媽,對不起,我隻想……活下去。”


    女人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然後她出離憤怒了:“你說什麽胡話呢!你走了你爹怎麽辦,這個家還要不要了?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生你還不如生隻耗子!老娘當初就該把你溺死在尿桶裏!”


    啪!


    一記耳光重重甩在女人臉上,將她剩下的汙言穢語全部打迴了肚子裏,離鳴之火走上前,俯身抱起阿苒:“走,哥哥給你治病。”


    阿苒將臉埋進他的鬥篷,再也沒看自己母親一眼。


    隻不過,在走出很遠之後,她突然小聲說了一句:“大哥哥,我想爸爸了……”


    “好嘞,阿苒別著急,哥哥馬上救他出來。”


    “可是,不會有危險嗎?如果危險的話就算了……阿苒不放心,阿苒擔心大哥哥。”


    “啊哈哈哈,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無所不能的玩家老爺啊!區區一所監獄而已,對我來說如入無人之境!阿苒,大哥哥今天就帶你殺個七進七出,讓你看看什麽叫做玩家老爺的降維打擊!”


    離鳴之火抱著阿苒越走越遠,一陣微風吹過,空氣中隻留下淡淡的綠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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