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原本是個普普通通的外賣員,但在大年三十那天,他卻遭遇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他死了。


    死在了送餐途中,死因是長時間高強度工作導致的猝死。


    原本一切就該到此為止,外賣員都是外包,不屬於平台的員工,死了也就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賠償,然後大家該吃吃該喝喝,接著奏樂接著舞,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但陳樂的故事還沒完,或者說,他的魂魄的故事還沒完。


    人死了,本該魂歸地府,喝下一碗孟婆湯,轉世投胎再做一頭好牛馬,可是好巧不巧的,陳樂碰上了一位迷信的鬼差。


    這位鬼差很有點意思,他雖是地府的在編員工,心思卻完全不在地府裏,而在那傳說中的極樂世界,西方淨土。


    為了迎合佛陀們的喜好,這位鬼差還加入了一個慈善放生組織,時不時參加個放生活動,念兩句阿彌陀佛,陰暗的內心就能得到極大的滿足。


    隻不過,鬼差放生的不是鱷雀鱔,也不是清道夫,而是地府特產,那些死去之人的魂魄。


    這天,陳樂剛死沒多久,魂魄還熱乎著呢,就被這位鬼差給抓了起來,他渾渾噩噩也不知道反抗,就那麽被押著往前走,眼看前麵就是地府大門了,鬼差卻不曾進入,而是找了個極深的地縫,把他往裏一推,說了聲:“阿彌陀佛!去吧!放你自由!!”


    就這樣,陳樂迷迷糊糊的離開了地球,被放生到了無盡虛空之中。


    他也是運氣好,在虛空中飄蕩了不知多久,竟一直沒有遭遇九天罡風,不然似他這等牛馬的魂魄,沒有祖上功德蔭護,被那罡風一吹就得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人死以後,意識會混沌很長時間,所以陳樂也不覺得孤寂,就那麽一直飄啊飄,直到他“聽”見一個聲音。


    “這方天地,是個牢籠啊!”


    “是個牢籠啊!”


    “個牢籠啊!”


    “牢籠啊!”


    “籠啊!”


    “啊!”


    ……


    那聲音極其宏大,極其悠遠,卻又帶著一股隱隱的癲狂意味,陳樂的魂魄遭受衝擊,猛地一個激靈,意識竟奇跡般地恢複了清明。


    死亡後的經曆一股腦的湧上心頭,令他頗有些啼笑皆非——


    我他媽竟然被個小鬼給放生了,這你敢信?


    了解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後,陳樂也是無可奈何,隻能繼續隨波逐流的飄著,並且因為有了自我意識,像這種孤寂的日子就變得更加難熬。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這天地,是個牢籠啊!”


    他心中一動,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擺脫現狀的好機會,於是鼓足力氣,發出一聲來自靈魂(迫真)的呐喊:“這話不對,我不認同!”


    按理說,他這喊聲在無垠虛空中是微不足道的,連點浪花都翻不起來,但不知為何,那宏大的聲音竟真的戛然而止,緊接著,就見一隻泛著金光的大手從極遠處伸來,一把將他撈起,隨後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縮了迴去。


    陳樂被那大手攥著,心情又緊張又興奮,毫無疑問,這手的主人絕對是位大佬,自己如果能夠把握機會,說不定真的可以擺脫如今的境地!


    至於把握不住怎麽辦,他是不會在乎的,他早已受夠了這令人抓狂的孤獨寂寞,哪怕下場是魂飛魄散他也認了。


    片刻之後,一個被巨大罩子遮蔽的璀璨世界出現在陳樂眼前,那大手正是源自其內。


    隨後,隻聽啵的一聲,大手帶著他穿過了罩子,進入到了這方天地之中。


    陳樂進入到新世界,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覺得眼睛一花,麵前出現了一尊承天接地的巨大人影。


    那人影通體金光燦爛,麵目極為模糊,他此刻一隻手向前平伸,陳樂的魂魄就漂浮在他的掌心上。


    “你且說說看。”那個宏大的聲音再次出現,隻是距離更近,那股極力壓製的瘋狂意味也就更加明顯。


    陳樂知道生死在此一舉,便也顧不得思量太多,他昂首挺胸,再次發出源自靈魂(迫真)的呐喊:“鬥膽請教,前輩所說天地牢籠,是為何意?”


    “何意?”那人影似乎受到了什麽刺激,通體的金光猛地一熾:“本尊修為通天,卻受困於此方天地,這不是牢籠又是什麽!”


    “修為越高,天地越小!”


    “本尊一個神念,就能瞰盡眾生百態,本尊一步踏出,就能到達天地盡頭!”


    “此方天地與本尊而言不過方寸之間,便是囚徒,也沒有這般憋屈的!”


    似乎是壓抑了太久,人影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但陳樂還是聽懂了,正因為聽懂了,他才感到發自內心的震驚!


    大佬,這絕對是大佬啊!別人都是越修行越自在,天地之大哪裏都能去得,他卻恰恰相反,修行到了極致,這方天地竟然已經容不下他了!


    如果把天地比作蛋殼,此人就是一隻困在蛋殼裏的小雞,於小雞而言,那破不開的蛋殼可不就是牢籠麽!


    想到這裏,陳樂不由問道:“前輩何不破界飛升?莫非有難言之隱?”


    在他想來,此人既然能夠伸出手去把自己撈迴來,那麽本體肯定也是可以出去的……


    不料,那人影一聽這話,頓時控製不住的癲狂大笑起來:“飛升?哈哈哈哈,你這小輩,可知此為何處?”


    “此地,為至高仙界!”


    “本尊,乃仙界之主!”


    “諸天萬界,根本容不下本尊一根手指頭!”


    “小輩,你說本尊要如何飛升?”


    陳樂頓時傻眼了,敢情自己的猜測還是保守了,此人不光是大佬,而且是大佬中的大佬,金字塔頂唯一的存在!


    確實就如他所言,連仙界都容不下他了,諸天萬界又能如何?莫非要從大一點的牢籠,跑去更小的牢籠麽?


    一時之間,陳樂也沒了主意,這個問題是無解的,要怪就怪這位大佬實力太強,修為太高,除非他能把修為散盡,否則……等等,修為散盡?


    陳樂腦海中靈光一閃,大叫道:“前輩可曾聽聞一句讖語,叫做‘’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既然這仙界於前輩而言太小,那麽前輩把自己的修為降下來不就好了!”


    “池塘於巨鯨而言是小水窪,可於小蝦米而言便是汪洋大海啊!”


    他本以為自己這番言論能夠起到當頭棒喝的作用,不料仙尊一聽,卻是大搖其頭:“無用,無用!”


    “億萬年來,本尊甚麽方法都用過了,皆無用!”


    “便是封印修為,化作凡人又如何?過完一世,本尊還是本尊,牢籠還是牢籠,不過一場大夢罷了!”


    “不,我說的不是封印修為,而是,散盡修為!”陳樂也是豁出去了,根本顧不得自己的言論是否大逆不道,是否會觸怒對方:“隻是封印修為的話,自然無用,因為前輩所經曆的凡人之一生,終歸是假的!不過黃粱一夢,鏡花水月而已!前輩若要追求真正的大自在,非得化假為真不可!”


    此言一出,仙尊終於動容,他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顫抖:“化,化假為真?”


    “對,化假為真!”陳樂斬釘截鐵(不要問靈魂怎麽斬釘截鐵,問就是發自靈魂的呐喊)道:


    “就如前輩所說,凡人的一生是短暫的,化作凡人固然能夠偷得一世自由,可終究會有壽命耗盡、修為恢複的一天!到那時候,那種從自由到牢籠的落差,豈不是更加難以忍受?”


    “……確實。”仙尊點頭表示肯定,過去他經常封印修為、封存記憶,讓自己投胎成螻蟻般的凡人,那種大地怎麽都走不到盡頭,天空怎麽也看不到盡頭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迷醉了。


    然而,他的神魂過於強大,為了讓自己暫時忘記仙界至尊的身份,他必須把修為和記憶全部封印,這樣一來,即便轉世投胎也是沒辦法修行的。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每次醒來,迴想起那一世的自在,再對比自身所處的這片牢籠,他都會有種鬱悶到吐血的衝動,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貪圖那片刻的享受了。


    見仙尊認可了自己的說辭,陳樂趕忙趁熱打鐵,拋出一枚重磅炸彈:“如果把自由比作一場夢,那麽獲得它的唯一辦法,就是永遠不醒!”


    “永遠不醒?不行,做不到的。”仙尊搖頭道:“本尊的修為過於強大,隻能封印一世,再久就會醒來了。”


    “所以我才說,前輩需要散盡修為啊!”陳樂重複了一遍。


    誰知,仙尊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般,自動將其過濾掉了,隻是一個勁的喃喃自語:“化假為真,化假為真?到底是怎麽個化假為真法……”


    ……


    陳樂算是看明白了,這老小子心裏門兒清,隻是不願意那麽做!


    於是,他幹脆也不再說話,就那麽“目光灼灼”的盯著仙尊看。


    強者最看重的就是麵皮,在他的“注視”下,仙尊周身的金光開始不停的顫動,就好像一個難堪的人,不停的在做一些小動作。


    終於,仙尊在這場沉默的戰爭中敗下陣來,他幽幽長歎一聲:“那樣一來,本尊豈不就死了?”


    修為散盡,化作凡人過一輩子,然後與世長辭。


    的確是會死的。


    “是啊,會死。”陳樂很認真的點點頭:“你雖然會死,可你會獲得自由啊。”


    ……


    又是長久的沉默,又是一聲幽幽長歎。


    然後,金光猛地擴散出去,照耀了整片天地!


    “唉!罷了!繼續這樣生不如死的困守下去,還真不如一死了之,小友,你說服了本尊。”


    “本尊的修為本就來自於這方天地,那麽,便是還迴去又如何!”


    “小友,本尊即刻開始化道,你於我有點撥之恩,在此之前,你可提一個要求。”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自己竟然憑借三言兩語,成功給仙尊洗了腦……


    陳樂愣在當場,心情頗為複雜,既有喜悅,又有種不可遏製的哀傷。


    喜悅自然是自身能夠獲得一定的好處,至於哀傷,則是眼睜睜看著一個好人選擇赴死的那種無奈。


    是的,仙尊毫無疑問是一個好人,他明明擁有毀滅這方世界,乃至毀滅諸天萬界的力量,卻一直在壓製自己逐漸癲狂的意誌,哪怕連自己這隻小小的孤魂野鬼都沒有傷害。


    當一個人壓抑的久了,去毀滅、去發泄、去給別人製造苦難,無疑會令自己舒服許多,可仙尊沒有那麽做,他一直默默忍受著,實在受不了了,就對著虛空喊一喊,這是他僅有的發泄方式。


    可就是這樣一個好人,卻要死了。


    雖不是立刻就死,可終究,是會死的啊。


    一時之間,陳樂竟然有些後悔,是不是自己害死了他,是不是隻要自己不胡說八道,他就不用死了呢……


    “小友,你多慮了。”仙尊何等修為,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不由笑道:“本尊承受了九萬億年的牢籠之苦,意誌已漸趨癲狂,能與你交談,便已是極力壓製的結果了……”


    “興許要不了多久,本尊就會徹底失去理智。”


    “屆時,諸天萬界都要麵對一個瘋掉的至尊強者,你能想象那是什麽後果麽?”


    “所以,於眾生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於本尊而言亦然。”


    “化道的念頭,本尊早已有之,小友你不過是那最後一根稻草罷了,無需自責。”


    ……


    仙尊像個囉嗦的老人,一直在陳樂耳邊絮叨了很久,在這個過程中,他體表的金光開始飛快逸散。


    這些金光化作最精純的能量,迴歸到這片天地,無論修士還是凡人,在這一刻都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喜悅。


    作為距離仙尊最近的存在,自然也有一部分能量融入了陳樂的魂魄。


    “前輩,我的願望是,投個好胎。”陳樂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很簡單很樸素的要求。


    “善。”仙尊微笑著點頭,後又搖搖頭:“但不能在仙界,本尊化道的事實瞞不住,你得了些許好處,恐引來有心人的覬覦。”


    “隨便哪個世界都行。”陳樂無所謂的說:“隻要別讓我迴去繼續當牛馬。”


    “善。”


    金光大手托著陳樂,往其他世界送去。


    “前輩!”陳樂猛地轉過身,望著那尊逐漸暗淡的身影:“前輩可否告知名諱,晚輩想要銘記於心!”


    “本尊的名諱啊……”仙尊聲音悠遠,似在迴憶:“太久了,忘記了,隻依稀記得中間有個‘澤’字,你便稱唿我為‘澤’吧。”


    “不過,你是記不住的,本尊化道後,所有與本尊有關的概念都會消失,你不會記得曾經見過我……”


    最後這句話陳樂沒有聽到,他默默將仙尊的名字記下,然後對著仙界的方向深施一禮。


    在他背對著的方向,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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