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道的確不對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需要醉生夢死了。


    可是,生逢亂世的我們,又有多少是自己的錯呢?


    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是無可奈何的被動接受而已。


    不過,即便是被動接受,依舊是一種選擇的過程,這點,能夠理解麽?”


    陳敬文的話題開始循序漸進,越來越深入了,葉振鴻聽的很認真,他是真的在一點點思考,盡可能跟上。


    “陳老師你的意思是,就像那些被日本人用槍指著的,有的人選擇了卑躬屈膝甘當漢奸賣國賊,而有的人卻慷慨赴死心照日月?”


    在公開場合說這種話,可不是太好,尤其是這裏魚龍混雜,隔牆有耳都是可能的,更何況現在還是公共區域根本就沒有牆。


    一旁的雅麗覺得這些人也是太心大了,尤其是葉振鴻,根本沒有點應該謹言慎行的常識嘛!


    “兩位聊的這麽投機這麽深入,不如直接去樓上客房繼續詳談如何?


    這裏到底是太嘈雜了一些,也很難真的盡興不是麽?”


    雅麗特地這麽提醒,陳敬文當然知道她是出於謹慎,也是擔心葉振鴻真的說出更離譜的話來。


    而有了雅麗的提醒,陳敬文也好順水推舟了。


    “的確,難得和葉警官如此投機,不如一起上樓去繼續邊喝酒邊促膝長談?


    想來,你們二位來此,古同學肯定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陳敬文看到剛剛葉振鴻吃的那些東西就知道,古月一定給他打好招唿了,不然,就說剛剛那些東西的價格,肯定也不是葉振鴻自己能付得起的。


    “的確,古月提到過,如果你們需要可以和萬經理說一聲,他會安排好樓上的房間。


    那咱們現在就上去吧?剛剛聽了陳老師的一番見解,我也興致正盛,很想趕緊多聽一聽呢!”


    葉振鴻並不想讓古月給自己安排,可他已經從剛剛的一切聽出來,雖然他沒有找古月,可慕容婷卻找了。


    而且,這裏所有人都客客氣氣,甚至包括那萬雙全,很顯然都是古月的麵子。


    這事,他也隻能接受,畢竟他也沒法左右慕容婷的想法,更何況,剛剛他還賭氣一般把所有餐食都吃光了。


    確實味道不錯,就是太多了點。


    “行,那咱們上樓去吧。”


    這三人準備去樓上了,兩名舞女也很自覺地離開,沒有繼續糾纏,她們也是有閱曆的,剛剛聽到了什麽又看到了什麽,都已經選擇性忽略了。


    雅麗主動替他們去找萬雙全,隨後便沒再出現,她也是懂得分寸的,不然,肯定會被古月挑毛病。


    萬雙全親自帶了幾名保安帶著葉振鴻三人上樓,為他們打開了古月常去的那間房,隨機讓他們有任何需求都直接找他自己,然後安排人送來酒水和小吃,同時留下了三名保安守在門口。


    這樣的架勢,讓慕容婷哭笑不得,難不成自己幾人是要談什麽秘辛不成?


    可她不知道的事,古月真就覺得陳敬文如此煞有介事,一定是準備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來,萬一真的是如此,可不就得好好掩飾一番麽?


    葉振鴻並沒有太在意這些細節,他隻想趕緊聽陳敬文說下去,因為他覺得相當有道理。


    而陳敬文,已經大致猜到了古月的用意。


    他倒是很好奇,古月為什麽判斷他自己會說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呢?


    或許,原本僅僅當著葉振鴻的麵,兩人獨處之時,他也的確有這個打算。


    不過,還是得好好考量葉振鴻一番才行。


    可現在呢?


    多了個慕容婷,這事就有了變數,陳敬文可不是喜歡沒準備就直接冒險的主。


    隻是,他又意識到古月多半意有所指,難不成,這個慕容婷是可以信任的?又或者說,深得古月的信任?


    他就更加好奇這個慕容婷除了是慕容家大小姐和古絕淵的秘書之外,還會不會有其他身份了。


    同時,他也想知道這兩人,到底有沒有從古月那聽到過自己的秘密呢?


    按理說,古月也不是亂來的人,一般情況下,他並不會隨便說出自己的身份。


    可他“有前科”,不然自己家那兩位,又怎會知道自己就是“藏鋒”了呢?


    所以陳敬文也有些拿不準,因為古月這家夥“主意大”,總有些天馬行空。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陳敬文索性準備好好探究一番,指不準也有意外驚喜。


    當送來酒水和小吃的侍者離開之後,陳敬文接著之前話題繼續展開。


    “剛剛葉兄說的沒錯。


    即使是生死一線,也同樣有所選擇。


    隻是,有的人選擇了貪生怕死,選擇了背叛他人保全自己,而這些人在眼下這個世道裏,不僅沒有死,而且多半能混得不錯。


    七十六號丁默邨和李世群就是最好的兩個例子。


    同樣,有的人卻選擇了慷慨就義,為了心中的家國天下為了黎民百姓,選擇了舍生取義。


    這裏麵自然也包括了令尊。”


    其實葉振鴻這般思考之時就想到了自己父親,當年,麵對生死抉擇,他就是選擇了舍生取義。


    而當陳敬文這麽提及之時,葉振鴻雖然有想到卻也難免動容。


    “是啊,當年……影佐的人就用槍指著我們所有人,而我們卻並沒有帶槍便在樓下集合了。


    父親他……沒有太多言語,隻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絕決。


    他沒有答應影佐的任何要求,即使,他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會是什麽……


    或許,他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那麽一天,畢竟他之前為了淞滬會戰出過力,也可能他更清楚爺爺的真實死因。


    隻是……”


    葉振鴻的掙紮和糾葛溢於言表,慕容婷覺得這樣有些難為他了,因為當年的真相已經都已經被知曉,可他還不能親口大聲說出來!


    “隻是,令尊也沒想過自己會被親如兄弟的古絕淵親手槍殺,對吧?”


    “不~!額……我是說……”


    葉振鴻突然喊出來,讓陳敬文有些意外,不過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試探果然有了成效。


    一個微笑掛在了陳敬文的嘴角。


    “所以,當年的事情,其實另有隱情,對吧?”


    葉振鴻有些慌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陳敬文算計了,可這人此時的狀態很顯然是成竹在胸,這人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才會如此。


    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口,因為他很擔心自己的衝動會讓這些天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不自覺地看向了慕容婷,葉振鴻少有的顯得無助。


    慕容婷也想到了陳敬文的真實目的應該就是如此,而葉振鴻很顯然已經失去了冷靜而被牽著鼻子走。


    “看來陳老師你對當年的事,有一番獨到的見解咯?”


    主動接下話茬,慕容婷準備親自探一探這位陳敬文老師的口風。


    “見解談不上,就是有一些分析和看法罷了。


    我是教曆史的,正所謂‘讀史使人明智’,意思就是可以吸取前人的經驗教訓,讓自己不會重蹈覆轍。


    讀史明鑒知古鑒今,所以我對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都會習慣性地分析分析,自然也包括當年葉兄的父親和古同學的父親之間那些事。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還在外麵留學 ,迴來後卻也聽說了不少。


    有人說,古局長是賣兄求榮,用兄弟的首級當投名狀,博得了影佐的信任,不然也沒有古家的進一步崛起。


    這種說法其實基本上算是公認的,即使是現在,跑到大街上隨便找幾個人,隻要他們敢說出口,他們多半也都是這麽認為的。


    可是呢?


    從我迴來開始,又或者,從那件事發生之後起,直到今天。


    古局長的所作所為,真的是那種人神共憤十惡不赦的漢奸賣國賊行徑麽?


    至少,我這個旁觀者眼裏,並不是那樣。


    正如我對葉兄你說的那些,葉兄你之所以能夠堅持自己的理想,在這魚龍混雜的上海也能為百姓撐起一些安定,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其他所有人都不得不給你背後之人的麵子。


    而你背後是誰呢?是古家,是古絕淵啊。


    明明他是你的殺父仇人,這點就是事實,沒人可以辯駁,因為是公開的,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呢?他卻不僅沒有對你做什麽過分的事情,而且讓你出任了警察總局一大隊大隊長,明明你當時可沒那個資曆。


    同時,他也始終沒有限製過你去做事,也沒有在意過你做事的方式。


    隻是,他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一點,那就是,他始終站在你的背後。


    有了這層關係,任憑葉兄你如何出生入死,不顧自己的安危,也總歸能有一份安全保障了,不是麽?


    但我看到這些事實之後,我就習慣性地好奇,為什麽呢?


    如果古絕淵這人,僅僅隻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那一大家子,就做出賣兄求榮的勾當,他之後為何不好好享受自己的‘勝利果實’?


    幹嘛還要管這一方治安呢?


    明明這個世道,盤剝百姓才是那謝謝警察們最想做的事情吧?


    可古絕淵不僅沒有讓人手下這麽幹,而且默許了他的親兒子用自己家的錢財來堵住所有人的‘貪欲’,讓這些本就想要去盤剝百姓的警察,通過好好做事便能拿到更多來杜絕了對百姓的盤剝。


    這樣的安排,是一個一心想要當漢奸的人會做的嗎?


    越想越奇怪不是?


    所以我有時候也不禁會懷疑,當年,會不會另有隱情呢?”


    當年的事情,這三人其實都已經清楚了,卻不得不揣著明白裝糊塗,就看誰會第一個忍不住。


    而葉振鴻剛剛的反應,已經讓陳敬文察覺到他一定清楚了內情,不然,憑什麽會為了自己的“殺父仇人”被冤枉而出言反駁?


    葉振鴻是那種會去虛與委蛇委曲求全的主麽?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就不會有昨天城南商業街那些事了,這人也不會一大早就跑去醫院看望那些傷員了。


    這才是陳敬文想要試探葉振鴻的關鍵目的。


    可惜,眼下多了一個慕容婷,讓陳敬文不得不改變一下計劃。


    不過,這個變數未必是壞事,因為他感覺慕容婷也絕不簡單,沒準還能是意外驚喜。


    “原來陳老師這樣一個外人,也會特地去關注這些事情……


    的確啊,這些年,我也有些疑惑,因為我從大學畢業之後便跟著古局了,他的為人,他的行事作風,我不說完全了解,也斷然不會判斷錯誤。


    可當年那事,我的確看不懂,隻是我並沒有立場去評價罷了,畢竟我隻是一個小秘書而已。


    不過,那件事出來之後,我也有了些很大的疑惑,就像陳老師你說的那樣,古局對這家夥的態度實在是太有問題了。


    有件事隻有我們幾個知道,如果陳老師你也知道了,一定會更加懷疑當年吧?


    那就是,古局把這家夥關起來之後,並沒有加害他,反倒是讓他出來之後便繼續去當了大隊長。


    同時,讓我整理了葉局的遺物,而那些東西,古局看都沒看過,全部讓我交給了這家夥。


    這個態度讓我覺得很奇怪,卻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裏怪了。


    直到今天聽了陳老師這番旁觀者清,我也不禁會想,當年的事,會不會真的有隱情呢?”


    一個標準的職業性微笑,這恰恰說明慕容婷已經開始精神起來,她進入了工作狀態。


    而她的工作雖然是秘書,可她是警察局局長的秘書,同樣也是一位資深女警。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話該怎麽說,她都心裏有數。


    同時,她也開始了對陳敬文的試探,因為這人竟然敢當著葉振鴻的麵說出這些疑惑,他是真的單單古道熱腸,還是意有所指?


    他是真的僅僅憑借一番分析,還是知道更多內情?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當年的事情,這家夥到底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呢?


    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又特地安排了這麽一出,目的何在?


    或許,自己沒有跟著葉振鴻一起過來,他會說出的話,應該會不一樣了吧?


    那些不一樣的話,又會是些什麽呢?


    慕容婷也不由犯了“職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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