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雅麗定好了協議之後,蘇菲並沒有直接迴去向董槐林報告。


    她支開了兩個手下獨自前往了一處幽靜的莊園。


    這個園子很大,修繕得體,十分雅致。


    並非一味金碧輝煌,不過若是真正懂行的人來看到,應該不難發現每一處花草樹木都絕非凡品。


    “主任。”


    原來,這裏是七十六號特務頭子丁默邨的秘密居所。


    此時,這位特工界的風雲人物正在修身養性一般親自修剪著自己的花花草草。


    他沒有立刻對蘇菲做出任何指示,甚至沒有絲毫迴應。


    而蘇菲似乎全然沒有介意,隻是默默站在一旁等候丁默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手頭工作。


    良久,丁默邨示意蘇菲跟著自己進屋。


    熱茶已經奉上,不過這是丁默邨自己需要的,而不是特地為蘇菲準備的。


    “董槐林那小子最近很活躍嘛。”


    “是,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讓董槐林決定徹底抱緊影佐的大腿。”


    原來,蘇菲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丁默邨安插在董槐林身邊的一顆棋子。


    這兩人的關係就比較玄妙了,在沒人知道的檔案裏,蘇菲是丁默邨的學生。


    而現在呢?無人知曉具體,自然包括董槐林。


    “你做的不錯,他沒有對你起疑心?”


    “應該沒有吧……”


    蘇菲的迴答模棱兩可,這個可不能讓丁默邨高興。


    “死的那幾個是共黨所為?”


    “沒錯,共黨叛徒老錢也在其中。”


    聽到這裏,丁默邨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似乎死掉的那幾個並非他的手下一般毫無關心可言。


    “董槐林打算如何?又去找影佐哭訴?”


    “我勸了他,四不過三,這一次他打算自己先試試,而他的目標竟然是古月,據屬下觀察,他應該在心裏有了不少把握,隻是古月做事一般也沒法查證。”


    “古月?”


    提到這個名字時,丁默邨有了略微的遲疑,隨即又繼續品著杯中茶水。


    “他打算如何繼續?明察暗訪?還是找人跟蹤?”


    “我發現‘萬象乾坤’裏出現了一個不簡單的女人,打著‘小飛哥的女人’這個名號,準備替古月拓寬情報交易的渠道和銷路,我剛剛去接觸了一下,這人可以拿捏,已經和她達成了協議,日後的風吹草動,我能先於古月知道。”


    丁默邨忽然抬起頭一臉玩味地看著蘇菲,這讓後者有些詫異,隻能繼續低著頭不敢直視。


    “董槐林對你如何?”


    “這……還算不錯,嗯,應該很信任才是。”


    “你把身子給他了?”


    這麽直接這麽直白,讓蘇菲冷汗直冒,趕忙解釋,“挑逗和親密接觸有的,更進一步肯定是沒的!”


    “你還是太在意這事了,身子嘛,咱們全身上下都是武器,何況你的武器十分有威力?他如果真要,就給唄,關鍵是代價要合理。”


    這樣的言論雖然偏激,卻也並非完全不可理解,因為早在培訓班的時候,蘇菲的最後一課就是失去了完璧之身,而那一課也是眼前之人給她上的……


    事實上,蘇菲對丁默邨的感情十分複雜,既有師生,也有男女,甚至她就幻想過自己能不能成為丁默邨的唯一,可惜,她隻能始終堅持自己的唯一一次給了丁默邨而已。


    尤其是丁默邨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到了董槐林身邊,直言無所不用其極。


    蘇菲當時很費解,也很想問一句自己到底算什麽?可她並沒有,因為她其實一直知道那個答案,隻是不敢麵對而已。


    對於董槐林,丁默邨的心思依舊是放長線釣大魚。


    一個是這人的確有點本事,不然也不會是他冒頭,再者,董家既然願意明裏暗裏資助,他丁默邨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隻是董家人,甚至董槐林自己,都不清楚這些打點中大部分最終其實都被轉到了丁默邨的手上,這當然不包括直接給他的那一份最大的。


    但是董槐林的野心也從未逃過丁默邨的眼睛,所以他需要一個自己的眼睛替自己時刻盯著這個不安定因素,自然就是蘇菲了。


    從結果而言,董槐林還真就沒有出乎丁默邨的意料之外。


    於是,丁默邨又指示蘇菲,在關鍵時刻讓董槐林一步步完全倒向影佐那邊。


    蘇菲對這個決定完全看不透,卻也隻能執行。


    當然,丁默邨可沒覺得自己有義務向蘇菲解釋任何事情。


    丁默邨的言語一次次在蘇菲的心頭刀割撒鹽一應俱全,可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小人物,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這也是她碰到雅麗裏之後深有感觸的真正原因,因為她莫名覺得自己和雅麗太像了。


    隻是,雅麗的決斷令她羨慕不已,至少她自己目前還沒有那個為自己考慮考慮的勇氣。


    “古月這個情報交易,屬實?和共黨也有聯係?”


    “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古月有將消息轉手,不過的確有各種各樣的消息都會有人主動匯報給他,屬下在做出這個選擇之前特地研究了一下,有一個值得在意的地方就是古月的的確確能夠第一時間嗅到很多商機,這些都記錄在案。


    現在想想,恐怕和這個所謂情報交易不無關係。


    可要說是否和哪次共黨的行動有關聯,就更加沒有證據了,甚至是這一次,董槐林也是問過警局的人之後才有的臆斷,同樣沒法拿到實證。


    而且,就算真的證明是某個警察向古月透露了一些表麵情報,這也沒法說明古月就一定用自己的能力去把所有消息補全了再賣給了共黨。”


    “賣給?”


    “嗯?啊,屬下武斷了……”


    丁默邨略微沉吟,“是你認為古月不是共黨的人,還是董槐林這麽認為?”


    “其實是影佐這麽認為,董槐林也信了。”


    “就因為那次當街刺殺?”


    “是的。”


    丁默邨又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蘇菲也繼續視而不見,她已經習慣了完全不去揣測丁默邨的想法。


    “記住,看問題應該是動態的,不能有固定思維。


    影佐自然是所有抗日分子都欲殺之後快的,可這並不代表救了他的就一定不會是抗日分子。


    就算是共黨的人,難道就不能是為了給軍統添堵而做出來的嗎?


    雖然,無論是怎麽看怎麽想,這個都不合理,可有些事,未必就一定要合理啊,最關鍵的,還是看事後的發展。”


    這話蘇菲倒是聽懂了,丁默邨的意思是古月到底是不是共黨分子這事還有待商榷,不能因為一個過去的事實而否定未來的可能,或許古月現在還不是,可他以後呢?未必就會一直不是。


    “屬下受教了!”


    “盯好董槐林,別讓他在這事上做的太過火,古月那人,可比他複雜多了,不能小覷啊,你也得好好記住,能對付一個董槐林可算不得什麽。”


    “是!”


    “心裏不服?”


    “屬下不敢!”


    丁默邨杯中得茶水已經快要見底,他最後喝了一大口便放下了茶杯,算是給這次談話做一個總結。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弱點,而有的人會極力掩藏自己的弱點,這樣他就可以更容易立於不敗之地,這種人的確能夠工於心計,卻也格局有限,因為他們依舊有所畏懼,他們的弱點始終就是自己的弱點。


    古月並不是這樣的人,因為他的弱點很明顯,可以說人盡皆知,那就是他的家人。


    但是,他從未掩飾自己的這個弱點,也從未吝嗇去表現自己對家人的愛,尤其是能夠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去給自己妹妹擋槍,這種事,捫心自問,並非人人都可以的,我就不行。


    那麽,這種態度是不是也是一種宣示?連自己都可以為了保護家人而舍去,若是有人敢於針對古月的家人這個弱點,恐怕最後的下場還未必能有陸傑那麽舒服。


    所以,你要在適當的時候好好規勸董槐林,不要過了古月和那一些與他類似的人所標注的紅線,不然,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的肯定是他董槐林自己。


    養了這麽久的狗,還沒把鄰居家的肉吃光,我不舍得它這麽快就退場啊。”


    蘇菲表示自己明白之後便離開了這處園子,可她的心情一絲一毫都沒有平複的征兆。


    “狗……我是不是連狗都不如?”


    不知為何,蘇菲又想到了雅麗,又想到了那句“以色侍君,豈能長久?”


    其實她有一種哪怕不長久也願意的想法,隻是丁默邨對她的不屑一顧比喜新厭舊更令她心如刀割。


    因為丁默邨其實認可了自己的姿色,不然董槐林的身邊也不會輪到自己去,但是這份姿色在丁默邨自己眼裏,也僅僅隻是一個可以用來喂狗的骨頭罷了……


    無獨有偶,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的雅麗,此時也莫名想到了蘇菲。


    因為她心中也有一種無由來的羨慕。


    當然,她因為自己的計劃有了初步成果而竊喜,卻也有些患得患失,因為自己現在的處境何止如履薄冰?


    陳焱章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因為自己不僅僅沒有被陸傑的事連累,而且得到了新的長官的信任!


    可是,當她聽完陳焱章計劃的雛形之後,她心中已經沒有任何能讓自己有一絲絲高興的情緒了。


    因為她要做的,已經不隻是虎口拔牙那麽簡單。


    借由古月的名義,去釣董槐林這條小魚,最終引出影佐這頭巨獸。


    這已經不是一個能用如履薄冰來形容的處境了,完全就是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


    尤其是,在她花費了十二分精神絞盡腦汁才把計劃補全後正式實施的第一天,竟然就被古月一語道破了!


    從陳沁心嘴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雅麗想死的心都有了,因為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一個任何下文都還沒露頭的開始。


    而古月能夠這麽快察覺,並且分析的頭頭是道,那董槐林呢?就算這家夥比不上古月,總不能將一切都賭在影佐也不如古月這種妄想之上吧?


    可惜,離弦之箭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她膽敢主動終止這個計劃,也就是主動把自己的心存不軌暴露在了古月的麵前,日後這上海多半就沒法混了。


    屆時,自己對陳焱章而言,還有丁點用處可言麽?


    雅麗的精神上有些生不如死,卻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堅持下去。


    本以為這個最初的階段還需要持續一段時間才能又任何反響,尤其是還需要自己真正給古月做出一點東西之後才可能把這個名頭打出去,讓目標有所知曉。


    結果,不出兩天,貨真價實的蘇菲直接找上門了,這讓雅麗差點就露怯,好在心理素質過硬,該學習該經曆的課程她也沒偷懶。


    隻是,作為一個女人而言,她對蘇菲有了不小的羨慕。


    雖然在最開始補全計劃的時候,便把蘇菲考慮進來,也才有了最終的說辭,可董槐林到底會不會讓蘇菲來完成這件事,可就沒人能夠保證了。


    但是,蘇菲來了,而且敲定了協議,這讓雅麗對董槐林有些“刮目相看”,而她羨慕的就是這種信任,甚至有點嫉妒,因為同為女人。


    自己可曾有過類似的信任?且不論男女關係,就說最近先後遇到的兩位領導,一個陸傑一個陳焱章。


    陸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且是那種我行我素自以為是到極點的瘋子,自己在他麵前,就是小綿羊和大灰狼。


    別說風月了,就是正眼看自己都顯得多餘,又哪有信任?


    陳焱章呢?那就是一頭老虎,整天裝睡的老虎!


    自己在陳焱章眼中,恐怕連小綿羊都算不上,隻是一隻能掙紮幾下的蚯蚓,而且已經被泡在了池塘裏,隨時等待某條名為董槐林的小魚將自己吞下。


    可惜,雅麗並不知道實情,若是她能看清這趟渾水裏,其實離她不遠的地方也有一隻蚯蚓在掙紮,而她的名字叫蘇菲。


    水裏有董槐林這條小魚,自然也有影佐那頭巨獸。


    可是,池塘邊還坐著一個釣手,名為丁默邨。


    兩個互相欺騙著,卻又不約而同因為對方和自己的處境不同而暗自羨慕的女人,這樣的微妙局麵若是有人清楚內情,恐怕會唏噓不已。


    將莫名的情緒壓在心底,雅麗前往了一處服裝店,在試衣間裏有一處暗格,這裏是雅麗向陳沁心匯報情況的地方,她將自己需要麵見陳焱章的申請留在了暗格之內。


    在陳焱章的組織架構裏,陳沁心專門負責和雅麗對接,而她可以直接找雅麗,雅麗卻不能直接找陳沁心。


    這樣的差別待遇雅麗也隻能接受,倒不是上下級的關係,單純有個親疏遠近罷了。


    好在陳沁心這人一板一眼,雖然和自己性格不合,卻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的任何事情強加給其他人的習慣,更不會說三道四指指點點,這讓雅麗很是詫異,如此表裏如一的人到底是怎麽在這個亂世裏長大的?陳焱章給她的保護是不是太過分了?這樣真的不會出事嗎?


    不過,雅麗也清楚根本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畢竟自己沒來之前,陳沁心已經工作好多年了,而且那副表裏如一的“冰冷”,似乎真的很適合狙擊手的職責,至少讓自己找個地方趴上半天一動不動是不可能完成的!


    對於陳沁心,雅麗就連一絲羨慕嫉妒之心都升不起了,因為完全不是一個可以有交錯的命運線。


    自己可沒有一個如此有保護欲的老爸,自然也沒有陳沁心那令女人都難免心動的外表。


    偏偏,陳沁心一直在拒絕去利用自己這個“最大的武器”,這讓雅麗有點自慚形穢,同時也好奇自己的長官大人,就沒有教一教這關鍵一課麽?


    多半是真沒有,不然想想都變態。


    所以一有機會,雅麗就想著怎麽捉弄陳沁心一番。


    可這丫頭對自己的戒心太低了,尤其是讓她盛裝出行去夜總會的那次,所謂“不這樣就進不去”,根本就是瞎掰,但是她偏偏信了!


    雅麗自己都有些莫名歉疚,不過看戲不嫌事大的心態更多一點。


    而陳沁心在自己的一雙巧手下“煥然如新”的那一刻,雅麗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有點自慚形穢。


    即使是在夜總會裏,雅麗也從心底感慨陳沁心和那個環境格格不入。


    當然,她也沒有想過要把陳沁心沒有底線的好好整治一番,畢竟自己是在敵後潛伏人員,自己是特工,因為一點私心而算計同事,可就沒法預料到底會引出怎樣的軒然大波了,更何況陳沁心的老爸是自己領導。


    所以雅麗始終關注著陳沁心的方向,關鍵時刻是打算出手替他解圍的。


    不曾想,這老師和學生之間竟然摟摟抱抱地跳了好幾支舞!


    雅麗當時都有些傻眼了,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所以她對蘇菲所言也並非全是胡編亂造。


    機緣巧合之下,古月就在送陳沁心迴家的車上侃侃而談,把自己精心設計的計劃直接分析得那叫一個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雅麗的心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和形容了。


    除開生不如死的擔心和害怕以外,最大的感慨是這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


    自己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刀尖跳舞,結果還不如有的人的一個偶然所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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