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高等學府裏,堂而皇之地把日本史安排進了課程表,足見在這裏讀書的學生們,背景都不會普通,或多或少他們家裏都得有人在這大上海有頭有臉。


    換言之,這裏“紈絝子弟”居多,畢竟家裏不指望他們去當頂梁柱。


    就像是剛剛特地提醒老師“校規”的那名男生,名叫董世仁,其實是他家裏有人在“政府部門”工作,而且有一幫據說是七十六號的特務來過學校,那些人自稱是他“哥”的手下。


    當然,這個“哥”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沒人會去在意,這種特地跑來站場的人物本身也不會是太需要去關注的一號,重點是彰顯了他家有這層關係,所以其他學生在校時對董世仁的態度就得好好自己去掂量掂量了。


    也正因為如此,這董世仁沒少對古月“挑戰”,那份“不睦”是公開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才是這學校裏應該擺在頭麵的人物,偏偏從老師到學生都對古月更尊重,這可是對他董世仁的一種蔑視!


    而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董世仁看上了同班一個女生,上海商會會長的女兒,萬馨怡。


    那如瀑的黑發無拘無束,那凝脂的肌膚吹彈可破,那婀娜的身姿花枝招展,最讓人挪不開眼的,要數那雙星眸似乎始終帶著笑意,襯得那絕世容顏更添一份親近感,就如同人間仙子而非相隔九天。


    這等女子,又有那樣的家世,在董世仁看來簡直就和他自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偏偏,這學校裏上上下下,都認為古月和萬馨怡才是郎才女貌。


    這簡直就是沒把他董世仁放在眼裏,是一種侮辱!


    於是,自打一眼萬年那時起,古月就是董世仁的一生之敵,甭管什麽家世背景,休提什麽個人實力,他古月算個什麽東西?!


    可惜,在學校裏董世仁還真沒找到什麽好方法去把古月炮製一番,尤其是古月整天裝得像是品學兼優一樣,而且不管是對老師還是對同學,都是一臉和煦,著實令人惡心。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讓董世仁有所放心,那就是古月這人似乎是“整日端著裝習慣了”,他對萬馨怡的態度也沒有超過同學的那種殷勤,而萬馨怡更是不食人間煙火,所以,無論其他人怎麽說,至少這兩人看上去絕對沒有什麽太過親昵的關係,這也是董世仁“隱忍不發”的重要原因,不然,他自認為有一萬種方法去讓古月認識清楚自己的斤兩。


    事實上,對於董世仁這樣的存在,古月壓根就沒有太過關注,這學校裏的“牛鬼蛇神”又不止一個,都去關心隻是讓自己多事罷了。


    至於萬馨怡,學校裏的傳言倒也算是空穴來風。


    因為傳言的源頭,恰恰就是齊小飛。


    古家和王家本是世交,古月和萬馨怡正是自然而然地青梅竹馬,雖然古月從未坦露過自己的心意,但是自認為是自己少爺肚子裏蛔蟲的齊小飛,可從未放鬆過對未來少奶奶的“守護”,無論是獻殷勤還是搞輿論,他都樂此不疲。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有萬馨怡從小就帶著的貼身丫鬟李曉燕,對齊小飛而言,總有一天應該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好事成雙!


    可惜,古月自己整天裝“紳士”,而萬馨怡整天演“仙子”,這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就是煞費了齊小飛一番苦心。


    “這個混蛋,又皮癢了!”


    “老實罰站,看把你能的。”


    用瞪眼讓齊小飛噤聲之後,古月很老實地站在了教室後麵。


    事實上,古月還真的一直很認真地聽這“日本史”到底講的什麽,因為老祖宗傳下來的技藝“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解敵人的發展自然也能更多去了解敵人的思考方式。


    所以剛剛對老先生說的那番話也並非違心,說一句“甘之如飴”也未必不合適。


    沒多久,古月罰站期滿,而之後的課業也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對於很多學生們而言,其他科目也未必比“日本史”來的精彩,直到國文老師踏入教室那一刻起,整個班的狀態才發生了質的改變。


    這是一個喜歡穿著長衫的男子,身材修長,臉上幹淨白皙,始終帶著一種親和與感染力,而那雙眼鏡襯托著睿智與沉穩。


    大多數女生其實隻認為這老師足夠英俊瀟灑,根本不是其他老頭可以比擬,而這一點對於男生們而言雖然也是事實卻也並沒勾起嫉妒之心,因為這位陳敬文老師真的能做到為人師表而且博古通今。


    在他的課上,一個字一個詞一個成語都可能會引出一個又一個生動的故事,而這些故事背後,往往還有經陳老師繼續衍生的故事背後的故事。


    恰恰是這一點,讓學生們在課堂上萬分安靜,即使是董世仁也不會有任何不規矩的舉動,因為他清楚女生們都無比認真地在聽,自然也包括萬馨怡在內,此時一個細微的噪音都可能被扣上各種屎盆子,如此自找沒趣的事他董世仁可不會去做的,他又不傻。


    “好了,今天的課就講到這裏,同學們再見。”


    這句正常的告辭卻如同一種信號般,讓班上的女生們“傾巢出動”,直接把陳老師的退路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們當然是在問問題,至於有沒有別的心思就隻可意會了。


    而往往這個時候,也是李曉燕最激動的時候,因為她得給自己小姐開路,偏偏又不能大喊大叫顯得自己很沒涵養,不然就是給小姐丟人。


    所以,“擠開一條路”這個“浩大的工程”基本沒有完成的可能,每次都是在萬馨怡微笑搖頭中默默離場。


    “嘖嘖,咱陳老師就是不一樣,但這幫女生也太聒噪了,實在是……”


    “羨慕你就直說。”


    小心思也不是第一次被直接戳破了,齊小飛處之泰然,“少爺您自然不在意了,您都有萬小姐了不是麽?當然了,如果萬小姐也喜歡湊近去,你會不會在意還真說不定……”


    聲音漸低,齊小飛自有分寸,怎樣才能挖苦兩句又不至於讓少爺真的不高興,他還是很有心得的。


    學校裏的日子是平靜的,但是這方寧靜的背後,其實藏著一個暗流湧動的深淵。


    “又被女學生包圍了?”


    “三叔您就別打趣侄兒了,我也很無奈啊,現在的小丫頭果然不似從前了,都喜歡湊熱鬧。”


    在校長室“避難”的陳敬文原來是校長的侄子,平日裏萬一被一幫女學生圍堵到喘不過氣的時候,他都會跑來蹭一杯茶,因為他叔叔是“親日模範”,平日裏喝的至少都是普洱或者大紅袍。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考慮傳宗接代的大事了,你父親若還在,肯定也會操心的。”


    “您是越說越離譜了,就算我考慮婚姻吧,也不能在學校裏招惹女學生啊,這可是禽獸不如!我還得要點臉麵,不然也丟了父親和您的臉不是麽?”


    知道自己叔叔說的肯定不是學生,畢竟一個校長主動讓手下老師去找女學生這事說出去何止是醜聞……


    但是陳敬文有自己的考量,偏就不按常理出牌。


    “你小子……算了,你不願意聽我也不多提,但是我自然也不會不提,總歸還是得帶個媳婦給我看看的,不然哪天我下去了也沒臉見你父親……”


    “打住,您這才哪到哪?龍馬精神說的就是您這樣,不長命百歲吧也至少九十九,到那時父親早投胎咯,您根本不用擔心,本來也看不到了。”


    誰都難以想象,人前一表斯文的陳老師,在他叔叔麵前是如此憊賴的樣子,或許,這也是親情的一種表現吧。


    “嗯,這茶每次喝都不重樣,但是一樣的好,真香!不打擾您了,我一會還有課。”


    “去吧去吧。”


    苦笑搖頭,校長目送陳敬文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不過,漸漸地,眼神中那種源自長輩的溫暖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惆悵和深邃。


    緩緩起身,走到窗邊向天空眺望,良久才撫平了心神,似乎一些迴憶又勾起了他的憂傷。


    在校長的辦公桌上,赫然放著一個裝裱精致的名牌,“校長陳焱章”。


    放學後,古月和齊小飛沒有多做逗留,不過他們也沒有直接迴家。


    這兩人來到了一處古色古香的茶樓,那裝潢無比考究,尤其是牌匾上的字恢宏大氣,“且聽風吟”。


    作為一個茶樓,這名字有點特別,卻不失韻味,但更主要的,還是這裏有戲班常駐,日常看客絡繹不絕。


    古月二人倒不是來聽戲的,此時已經徑直走進了茶樓高層深處,一個專屬於古月的包房裏。


    “少爺。”


    包房裏已經有五人在列,而且顯得十分謹慎,就在門內都一直站著左右各一人,時刻關注著屋外的情況以及來人為誰。


    而古月和齊小飛自有特定的應答方式,應該是屬於他們的暗號了。


    “兄弟們都到了,等老王忙完一會咱們開會。”


    “是。”


    掃了一眼屋內情況,古月如此安排,而他口裏的“老王”,其實就是昨晚能夠喊出“女聲”的那位,此時,他正在台上獻藝,在上海戲曲界裏,“王老板”的旦角也算家喻戶曉,殊不知他暗地裏還跟著古月在做著刀尖舔血的事情。


    各自無話,古月怡然自得地閉目養神,甚至齊小飛此時也無比安靜地等待著,一點也不像他平日的跳脫作風。


    不久,“老王”卸妝完畢來到了包間裏,應付暗號之後進入房內給古月和一眾弟兄見禮。


    “好,人齊了,現在按慣例複盤昨晚的行動,齊小飛。”


    “是,少爺。”


    於是,屬於古月等人的會議正式開始,首先是齊小飛仔仔細細地複述了昨晚行動的前前後後,他的功課做的很完善,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很好,昨天就是這麽個情況,那咱們再來說說,有什麽問題,問題又出在哪,大哥你先來。”


    古月是“少爺”,自然是因為他本身的身份,而這幫人裏,其實隻有古月和齊小飛還是二十左右的年紀,這名被古月稱為“大哥”的男子,皮膚黝黑,臉上絡腮胡子一大把,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說起話來粗聲粗氣,不過他此時也在極力壓低。


    “老實說,咱們也沒少幹這些刀尖舔血的事,尤其是在跟隨少爺您之前,我們兄弟幾個本就不是安份人,但是昨晚那陣仗還是有點後怕,估摸著至少有三隊鬼子和偽軍,而且那卡車直接堵路,事先安排好的無疑,如果不是有人替咱們踩雷了,還真不好說哥幾個現在是什麽處境了。


    當然,我也不是真怕了,掉腦袋不過碗大個疤,就是,頭一迴感受那種陣仗,說真的,心裏有點發虛,不過,少爺您也應該了解,我秦海和諸位兄弟都不是怕事怕死的人,不然也不會跟著少爺您了,就是您一直要求我們有事都倒出來,我也就有什麽說什麽了,主要是太意外了,也很納悶。”


    秦海從裏到外是個粗人,雖然極盡把話說的委婉,卻也的確是有些刺耳,尤其是見識了昨晚敵人的陣仗之後,他似乎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小鬼子還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收拾的。


    而他的話也有其他人點頭附議。


    “大哥說的不錯,昨晚那陣仗,哥幾個江湖中人都有些發怵,何況我這個紈絝子弟……老實說,沒當場嚇尿我都佩服自己了。”


    隨即,古月自嘲地笑了笑,也算緩和氣氛,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可一點也看不出是會嚇尿的主,這點其他幾位自然是清楚的。


    “會有這種想法,首先是因為咱們之前更多的,其實算是‘小打小鬧’,甚至也沒有達到真正和鬼子火並的程度,同時,咱們手裏的武器,還真不夠格和他們火並對吧?


    不過,早上小飛也說了句,他很羨慕昨晚那幫人手裏的家夥,客觀而言,要我給哥幾個人手一把湯普森也未必有多困難,但是我始終覺得,對於咱們之前的行事風格而言,衝鋒槍其實並不合適,哥幾個以為呢?”


    其實,這一天一夜秦海等人也想了很多,昨晚那夥人手中武器的威力和裝備類別,的確很讓他們豔羨,尤其是殺鬼子時的爽快感還真沒的比!


    但是,古月的話他們也明白,因為說到底,他們隻有這幾個人,古月又是有背景的一號人物,並不能一股腦全部拋家舍業去跟鬼子玩命,說到底,他們是有點“小打小鬧”,但他們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軍人。


    “不過,一整晚我仔仔細細地好好想了想,我們的方針是時候有所改變了。”


    這話讓秦海等人略微驚訝,因為一直以來,他們跟著古月幹這些事情,雖然不是“轟轟烈烈”,卻也足夠讓自己“心滿意足”,如果有公開的那一天,一定可以光宗耀祖。


    更何況,如果不是跟著古月,他們弟兄幾個現在到底是在哪能幹嘛還真不好說。


    不過,同樣也因為古月有自己的身份和家世,他們平日裏必須無比小心而且得始終低調,如同根本沒有這群人這些事一般無二。


    老實說,秦海自己心裏還是有點憋屈的,因為他清楚自己殺鬼子為的不是一己之私,所以期待能得到更多的認可,偏偏沒法廣而告之。


    同時,他也為古月憋屈,因為古月可是有名的“大漢奸之子”,上海百姓口中未必沒少提“小漢奸”之名,可他們不知道古月暗地裏做了那麽的多為國為民的事情,萬一自己這群人在昨天真的中了埋伏,一股腦全沒了,會被後世之人記住麽?


    恐怕,他們也隻會記得有個“大漢奸”叫古絕淵,而他有個兒子叫古月,一定是壞事做盡,所以英年早逝……


    “少爺,您說的我們哥幾個一定會聽,但是您自己才最需要擔心不是麽?老實說,我們跟著大哥跟著您雖然沒有那麽多‘轟轟烈烈’,但是我們‘求仁得仁’,能有一個安穩覺,能夠問心無愧!更別說這日子比咱們之前跑江湖那叫一個舒坦百倍,所以根本沒什麽好抱怨的,就算立刻被一窩端,隻要死前能再幹掉幾個小鬼子,穩賺不賠了!


    大哥和幾位哥哥自然都是這個意思,但是大哥剛剛說的後怕,其實是擔心您啊,畢竟比起咱們幾個,您和小飛,本有有自己安逸的生活,若不是您立誌帶咱們幹這一樁買賣,您一定會過的更輕鬆不是麽?”


    “小五說的是,哥幾個就是這個意思。”


    秦海立刻這位“小五”表示讚同,也隻有這個老幺最能說會道了,他自己嘴笨。


    而這位“小五”看上去比秦海年輕不少,而且相較之下身子骨就單薄多了,不過舉止言談間似乎少了秦海那種“粗魯”。


    “五哥也別擔心,我想的改變方針,倒不是說明刀明槍去直接拚命,因為咱們說到底隻有這麽幾個人,充其量幹掉一兩隊小鬼子和偽軍自己也難逃一死了。


    雖說,這樣也算對得起祖宗,可是,哥幾個把自己的命交給我,我就必須對大夥負責,斷然不能把犧牲性命擺在最前列,我要的是幹死一個個小鬼子,但是我們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古月的語調漸高,也說到了關鍵,同時也是他自己的心聲,而這番說辭,讓秦海等人心中不由有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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