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下午的車程很快過去,抵達交河城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


    交河城坐落於交河之上,寬闊的河流在城中處一分為二,故此得名。


    城內荒涼破落,風沙卷席出陣陣哀嚎,遠遠看去,隻零星看得見遊魂似的行人往來。


    個個眼下青黑麵容蒼白,腳步虛浮無力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去。


    車內的方多病撩開車簾,滿目的不忍。


    此時此刻,他悔恨極了自己上醫理課時的偷奸耍滑。


    若來的是風老師,這些人或許都能得救……


    城內疫病肆虐,金鴛盟的人已經轉移到了上河的村落。


    馬車通過小路繞行一片叢林便能抵達,並不需要進城。


    到村子裏的時候,晚霞染紅天際,本該是炊煙四起的村落,此時卻寂靜無聲。


    幾人的馬車駛過,隻見家家關門閉戶,零星隻有幾聲狗叫。


    但村中屋舍之下探究的目光,一刻也未有停歇注視著他們。


    誠如雪海所言,現在的車狐境內就是個火坑,隻有想方設法往外跑的,他們這樣頂著疫病往裏跳的實在少見。


    村中繞行片刻後,馬車停在了一座木屋前。


    雪海率先跳下馬車,抬手敲門。


    “魏公子,我是雪海。”


    很快,房門從裏麵拉開。


    一身車狐裝扮的清秀男子跨步出來,眉眼間都是如沐春風的柔和。


    “雪海姑娘,他們……”


    魏清愁才開口,便見馬車上下來一道挺拔如竹的人影,卻令他多日懸著的心穩定下來。


    “尊上。”


    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禮。


    笛飛聲擺手免去他的禮,“其他人呢。”


    魏清愁麵露哀傷之色,往後方簡陋的小院看了一眼。


    “尊上,諸位,先進來吧。”


    一行人跟著他進了農家小院,院中雖破敗卻幹淨整潔。


    裏頭的房間並不算寬敞,簡陋的農舍圍了這麽一圈人,顯得有些擁擠。


    方多病就地燃了個火堆,從他那四方盒子裏摸出來幾塊藥餅熏出陣陣煙霧。


    雖然並未直接接觸病人,但自交河城邊緣走了一遭,基本的消毒還是要做的。


    魏清愁則說起了笛飛聲離開的這一個多月以來發生的事情。


    他們本來駐紮在交河城內,等著笛飛聲迴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邊的金鴛盟門人慢慢都開始展現出離魂症的症狀。


    如今除了魏清愁之外,其他所有門人都已經失去意識,躺在了後山的山洞裏。


    “再後來,城內爆發疫病,我需要留下來看顧一眾兄弟,便隻能托雪海姑娘替我去城關接應。”


    說到這裏,他看向雪海,溫和的目光滿含感激之色。


    “此次還要多謝雪海姑娘。”


    雪海朝她笑笑,搖了搖頭。


    “魏公子於雪海有救命之恩,如此舉手之勞,當不得謝。”


    方多病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姐姐原來是會笑的,也能溫聲細語的講話。


    李蓮花目光若有所思的看過二人,又不著痕跡的撤開。


    入夜了,溫度不知不覺降了下來。


    方多病的藥熏結束,屋中的煙霧散去,隻有明滅的火光在躍動。


    砰——


    一聲撞擊自夜色中傳來,屋中幾人警覺的一抬眼,朝聲響的方向看去。


    魏清愁開口道,“不必擔心,應該是疫病發作了。”


    “這幾日每晚都有這樣的聲響。”


    砰——


    砰——


    緊接著,村落中都響起這樣的聲音,還有隱隱約約的叫罵與哭訴。


    說起這個,方多病就來精神了。


    “魏大哥,這疫病究竟是個什麽症狀?”


    魏清愁並未因他年紀小便隨意敷衍,此次車狐之行有多危險他心知肚明,尊上能將這孩子帶來,想必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初期隻是嘔吐發熱,四肢無力虛浮,隨著高熱上漲,會開始出現神誌不清,甚至狂躁的症狀。”


    “特別是入了夜,這種狂躁尤為明顯,據說病發的人都特別幹渴,需要不斷地喝水。”


    “發病之人要麽活活燒死,要麽就是掉進水裏被淹死。”


    方多病麵露思索,許久後才繼續問道。


    “從初期到現在,發病時間大概有多久?”


    魏清愁思索片刻才道,“大約四五日。”


    方多病小臉逐漸嚴肅,陷入沉思。


    李蓮花幾人並沒有打擾他,就著火堆烤幹糧吃。


    室內短暫的安靜下來,隻有火堆劈啪燃燒的聲音。


    四周的撞擊與哭嚎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許久,方多病才開口,“師父,我覺得這種情況並不像普通的疫病。”


    李蓮花將烤好的胡餅掰一半遞給他,“你接著說。”


    方多病接過來,咬下一口。


    “這樣又快又急的傳播速度和發病時長,時間對得上的疫病症狀都不一樣。”


    “而情況對得上的病症,又並不具備傳染性,十分古怪。”


    李蓮花若有所思,用手撕著胡餅吃,吞咽下去才開口。


    “聽你的意思,這病情像是有人可以操控?”


    話至此,魏清愁身邊的雪海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中一閃而過訝異。


    方多病嚼著胡餅微微搖頭,“說不好,我得看過才知道。”


    要說針對這些症狀開藥他倒是能寫出方子來,但終歸得找出緣由,瓦解病灶才有可能根治。


    李蓮花把手邊的水遞過去,“不急,一會兒先跟著你魏大哥去看看金鴛盟的幾位弟兄。”


    方多病接過水,點頭應下。


    吃過東西後,魏清愁帶著笛飛聲與方多病一同去往了山洞中。


    李蓮花與軒轅琅一道隨行,李相夷則抱著劍守在外頭,火堆邊便隻剩下雪海一人。


    幾人從後院出了門,舉著火把在山腳下繞了片刻,停在一個山洞麵前。


    魏清愁撥開山洞前垂落的雜草,引著幾人一路進了山洞。


    走了十來米,便見裏麵寬敞的石室,隱隱約約能看到幾個跪立在地上的人影。


    魏清愁點上周圍的火把,洞中的景象便清晰展現在眾人麵前。


    五六個金鴛盟服飾的男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均是臉色青白,麵朝同一個方向。


    這幅景象笛飛聲很熟悉,先前金鴛盟那群人也是如此。


    李蓮花蹲身下去,探了一下邊上那人頸側的脈搏。


    觸感很涼,脈搏也十分微弱。


    他偏頭仔細打量,伸手撥開緊閉的雙眼。


    那是一雙渾濁發灰的眼睛,完全不像個活人。


    再抬起那人的手看了看,皮膚粗糙幹硬,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彈性。


    “軒轅。”


    李蓮花開口,手朝後伸過去。


    軒轅琅不明所以,接下自己的佩劍遞給他。


    李蓮花接了,卻發現不太對,迴頭看過去,頗有幾分無奈。


    “……火。”


    “哦……”軒轅琅這才把劍收迴去,取了火把遞給他。


    李蓮花撩開那人衣裳下擺,便見雙腿之下生出細如發絲的白線。


    他伸手過去觸碰了一下,的的確確像是某種植物根係。


    他抬起手,順著頭頂的蓮蓬發簪敲了敲。


    頭頂的玉蟬振翅晃了一下,並無其他反應。


    他微歎一聲,將手中的火把遞給邊上的方多病,撐身站了起來,迴頭看向笛飛聲。


    兩人對視一眼,他微微搖頭,笛飛聲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與南胤痋術並無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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