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冽冷漠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令人心下發寒,周舟一手抵著懸浮車窗戶,指節微縮,手背潮濕泛紅,他緊抿著唇,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悶哼。


    懸浮車內的溫度急劇上升,連窗戶也染上模糊霧氣,周舟迴頭看向唿吸沉重卻不發一言的男人,眼底漾著朦朧水汽,聲音啞得像拉斷的弦,“裴言冽……你變了。”


    他隻是在陳述事實,從裴言冽醒來那一刻,他便有所察覺。


    他看不到未來的種種,自然無法和這個男人共情,他雖不是什麽爛好人,但也不是十惡不赦、情感淡薄的人。


    然而,他有自知之明,他一個人的力量確實無法拯救成千上萬的被困居民。


    裴言冽說的話不無道理。


    耳畔隱約傳來的孩子哭喊聲直達心頭,周舟沒傷感太久,洶湧而來的情潮淹沒他的思緒,他無暇顧及太多,指腹沿著透明窗戶往下滑落,留下幾道耐人尋味的水痕。


    他緊咬著牙關,嘴唇忽被冰涼的手指觸碰、撬開,裴言冽貼近他耳邊,用了些許力氣咬住他耳垂,低聲道:“小舟,以後你在我麵前,沒必要收斂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罵我,就罵吧。”


    【能讓裴師弟收斂一些嗎?】


    “不能。”裴言冽直接拒絕。


    周舟當即炸毛,軟軟吐出一個字:“滾。”


    ……


    一個小時後,懸浮車衝破逐漸濃鬱的白霧,抵達飛船停泊站。


    周舟靠在裴言冽懷裏,待緩過勁兒後,有些訝異地說:“不做不知道,我居然這麽快就恢複了!”


    裴言冽眸色暗了暗,“三天三夜也沒問題。”


    周舟臉色爆紅,“你怕是希望我猝死在床上吧?”


    裴言冽蹙眉捂住他的嘴,低聲嗬斥:“別把死這個字掛在嘴上,不吉利!”


    “額……嗯……”


    周舟抵擋不住他銳利的眼神,連連點頭。


    【越來越過分了。】


    “嗯?”裴言冽鬆開手,微眯眸子看他。


    “沒,準備下車了吧?咱倆就這樣光著上半身下去?”周舟低頭看向自己滿是吻痕的胸膛,雙手環臂企圖遮擋一二。


    裴言冽自然不會同意,周小舟的身體,隻有他一個人才能看。


    他沉下眉,視線在懸浮車內掃過,隨即落在儲物箱上,他打開翻找一番,隻找到兩管牛奶味的營養液、一張毛茸茸的粉色小毯子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無用小玩意。


    眼見裴言冽手拿著粉色小毯子,即將披在自己身上,周舟滿眼都是抗拒,往後挪了挪屁股,直到後背抵著門,“不要,我寧願裸著!”


    裴言冽冷哼一聲,“想都別想!”


    “裹這張東西在身上,會被人笑!”周舟執拗地瞪著他。


    裴言冽伸手把人逮到麵前,強勢地披了上去,耐心哄:“沒人敢笑你,何況,這裏r質子含量最高,沒人靠近,不會有人看見。”


    周舟撇下嘴角,紅通通的鳳眸直勾勾看著裴言冽胸膛蔓延至肩膀的抓痕,“那你呢,就這樣光著?”


    裴言冽“嗯”了聲,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雙標,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裴言冽不置可否,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愛憐地湊過去吻住他微微嘟起的唇,“聽話,你的身體隻能給我看。”


    周舟“哦”了聲,偏開頭偷摸著翻了個白眼。


    兩人不再拉拉扯扯,開門下車。


    周舟腳剛踏地,便被裴言冽打橫抱在懷裏,神色冷峻,認真道:“你身體不適,暫時別下地。”


    周舟:……


    他橫眉豎眼,悶聲反駁:“我沒事,別把我當成殘廢。”


    悶悶的鼻音,聽得人心下發癢。


    裴言冽勾了勾唇,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抬腳大步往乘客中心走去。


    【可惡,在裴言冽麵前還有人權嗎?】


    【我還有男性的尊嚴嗎?】


    【喂,好歹吱一聲!】


    “別胡思亂想,閉上眼休息一會。”裴言冽收緊手臂,視線在周圍快速掃過。


    剛踏進乘客中心大廳,周舟瞬間閉上嘴,耳尖聳動,清楚聽到走廊內裏傳來的嚎叫聲,充斥著絕望和痛苦。


    “有人在裏麵。”周舟不自覺抓了抓裴言冽胸口,莫名緊張起來。


    那個嚎叫不止的男人顯然狀況不太好,顫抖的尾音逐漸潰散,在空氣中拉出一條刺痛的痕跡。


    裴言冽目光沉沉地看著周舟,內心雖然不忍,但還是毅然抬腳走進走廊,讓這人親眼目睹進化失敗帶來的第三種情況。


    異變為嗜血食肉、毫無人性的怪物。


    周舟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隨著距離的拉近,鑽入耳朵的聲音刺耳難聽,讓他心髒不可抑製地狂跳起來,“裴言冽……”


    他低喊一聲,眼裏帶著一絲慌亂,裴言冽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腰,低聲道:“有我在,別怕。”


    走廊的燈光很明亮,空氣中漂浮著淺薄霧氣,這裏距離大門較遠,且中間有隔門阻擋,以至於僅有少量r質子透過門縫蔓延進來。


    哀嚎聲是從走廊盡頭標著休息間的地方傳來的,裴言冽腳步不停,快速靠近,軍靴踩地的聲響近乎於無。


    周舟憋著唿吸,一聲不吭,手不知不覺環上裴言冽脖頸,眼睛卻直直盯著休息間的門。


    裴言冽伸手扭動門把手,發現門被反鎖了,他眸光微變,隱約有一抹藍霧浮在瞳孔周圍,隨著“哢擦”一聲,門被冒著寒氣的冰塊覆蓋,不到三秒碎裂倒塌。


    “劈裏啪啦”的聲音和男人的嘶吼聲交織在一起,休息間的景象映入眼簾。


    全身淌著血的男人絕望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他身上匍匐著佝僂著身軀、全身長滿瘤狀物的女人,女人聽到聲響,偏頭看向周舟的方向。


    濃鬱令人反胃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周舟雙瞳猛縮,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人扼住,讓他窒息、毛骨悚然。


    這還是人類嗎?


    女人的臉幾乎被大小不一的血紅色瘤狀物覆蓋,僅露出縫隙大小的狹長眼睛,她嘴裏仍叼著男人的手指,瘋狂咀嚼著。


    “救……救我……”


    男人幾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血肉模糊的斷臂。


    【好痛,好痛!殺了我,快殺了我!】


    周舟腦海裏闖進一道尖利的喊聲,是那個男人的心聲。


    “這是進化的第三種情況,低級變異者-瘤化人。”


    裴言冽抬手捂著他的眼,“瘤化人不能視物,隻依靠聽覺辨別獵物的方向。”


    周舟輕喘著氣,腦海裏全是那個女人的身影,手不可抑製地顫抖。


    那個男人的聲音不停在腦海迴響,周舟喉嚨翻滾,拉開裴言冽的手,眼底猩紅一片,全是淚。


    【裴言冽,他沒救了嗎?】


    裴言冽點了點頭,變異者的唾沫含有大量病毒,一旦被咬,百分百會被傳染病毒,除非在病毒入侵內髒前注射病毒清除液。


    然而病毒清除液在五年後才會出現。


    男人的臉部明顯凹凸不平,那是瘤化的初始症狀。


    對方的心聲令人崩潰,周舟抬手捂著耳朵,腦袋抽痛得厲害,唿吸也急促起來。


    他忍無可忍,下巴抵在裴言冽肩窩,繃緊的後背鬆懈下來。


    【裴言冽,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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