驊思付片刻,笑了起來,他老老實實地答道:“不能得也。”


    驊乃沒落武士出身的“渡世人”,因為丹下典膳的舉薦才出仕,雖說現在有了些名氣,但也隻是有了“些”名氣而已,以他現在的名氣,可以得到柳川家的尊敬,但是卻萬難得到他的竭力幫助。


    “所以說,既不能得柳川家為用,相樂氏又較弱……”


    說到這裏,山本重國頓了一頓,插了句閑話:“而且我聞相樂家兄弟不和。相樂介優現為郡代所的次簿,前段時間他還宴請過主公,主公若是辟用他的弟弟為書役長則必會引起他的不快。主公白身得官,毫無家世根基,隨意得罪本地豪族,得不償失。”


    相樂介優有個異母弟叫相樂介峻,他倆不合的事兒,驊聽說過。


    起因卻是源自牛島鎮雄。


    牛島鎮雄雖說他自到多摩任官以來沒有幹過什麽離譜的壞事兒,可畢竟是幕府老中水野家門生。相樂介峻人如其名,是個很“峻拔”的人,潔身自好,很看不起牛島鎮雄這個權貴走狗。相樂介優與相樂介峻不同,相樂介優是個很現實的人,他很想他的仕途能再進一步,所以就刻意與牛島鎮雄交好。


    兄弟兩個,一個看不起牛島,一個卻與牛島交好,難免就會不和。


    驊點點頭,轉顧內藤隼三,說道:“相樂介峻!行義修潔,可稱是多摩士子的楷模。內藤君,我不方便出頭露麵去與他交,你可去與他交往。”


    驊知道幕末亂世將起,他要抓緊時間做好準備,沒有功夫去和郡內的吏員們內鬥,所以他對成田隆孝也好、對新村衛黃也罷,包括黑崎一本、三繁佐修等人,他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我不會去找你們的事兒,但你們也別來掣我的肘,大家和和氣氣的是最好不過。”


    既然他的態度如此,那麽他就不好自己出麵去和相樂介峻交好了,這會不利於他和其他人的關係。


    內藤隼三是本地人,目前是驊的護衛,由他出麵去與相樂介峻交往很合適。


    之所以驊讓內藤隼三去與相樂介峻交往,卻並非全因相樂介峻這個人的品性,也是因為在相樂介峻的身邊聚集了不少多摩的武家士子。


    柳川、多摩、相樂三家各有一人名頭最響,儼然是多摩一郡年輕一代武家士子的領袖。柳川家是柳川平助,聰慧傑睿,見微識著,少年時就有神童之名,故此年方二十二即得以為郡代所工曹。多摩家是多摩相澤的長子多摩相耀,其人明察內敏,剛健敢行。相樂家則就是相樂介峻,其人守正持節,從來不隱瞞自己的想法,朋黨親族裏如果有人犯錯,他必直言不諱,當麵指出,士友鹹憚之,至乃相謂曰:“見介峻君,患其教責人,不見,又思之。”


    三人之中,柳川平助以聰明穎秀出名,多摩相耀以行事剛健出名,相樂介峻則以操行高潔出名。


    三人品性不同,與三人交好的朋友自也就不同,相樂介峻身邊的友人多是郡中的節義之士。這些人可能沒有什麽出眾的能力,可首先,令人尊敬,其次,要想得到好的名聲也得禮敬他們。


    因此之故,驊叫內藤隼三去與相樂介峻交往。


    內藤隼三知驊之意,應道:“遵命!好的!主公。”


    驊笑對山本重國說道:“相樂家弱,柳川家不能為我所用。這麽說來,也確實隻有多摩家可用了。”


    “然也。”


    “可是,山本君,多摩家雖不及柳川家之盛貴,其祖上亦曆仕旗本二千石,今多摩相澤雖主動向我‘索官’,然其家勢就真的能為我所用麽?”


    “主公,多摩武家士族大姓有三,柳川平助為郡代所工曹,相樂介優為郡代所次簿,緣何多摩家獨不見辟用?”


    “多摩相澤以貪濁去官,名聲不佳。”


    “正是!如主公方才所言,多摩氏祖上亦曆仕旗本二千石,而到了多摩相澤這一代卻連一個州郡之職都得不到,多摩相澤豈會無知恥發奮之心?我聽說,多摩相澤經常對外人說:‘振我家聲者,必吾子耀也’,多摩相耀亦以此為誌,自勵不息,可見他們想要重振家聲的迫切心態。‘知恥近乎勇’,他們知道了恥辱,想要再振家聲,那麽行事必然就勇了。多摩相耀以剛健敢行出名,這其中的一半大約是因為他的本性如此,另一半卻也應是和他想要重振家聲的迫切心態有關。”


    驊對此倒是沒有細思過,聞得山本重國這般說,覺得說得有理,心道:“急切地想要重振家聲、行事剛健、遇事敢為,被山本這麽一說,這多摩相澤還真是一個最為合適的人選。”


    島崎勝勇略微躊躇,稍帶憂色,說道:“多摩相澤以貪濁去官,其弟又以怯懦逃歸,幕府辟除柳川平助、相樂介優為郡代所官吏,卻獨不重用他家的子弟。山本君,主公若是辟多摩家為書役長?會不會?”


    “島崎君是擔憂會不會有損主公的令名麽?”


    “是啊。”


    山本重國說道:“島崎君以為貪濁、逃歸是不赦之罪麽?”


    “此話怎講?”


    “先說逃歸:我等浪士轉遊數州、數郡、數藩,見多了。因為賊亂,這些州郡藩國裏逃跑的奉行、郡代還少麽?不止奉行、郡代,就連有守藩之責的大名也多有逃離封國的!譜代、外樣大名且不說,連親藩禦三家裏都有在國無政,守藩不稱,損辱聖朝的。”


    做為的親藩大名都不能起守土保境的表率作用,上梁不正下梁歪,幕府還能指望州郡的長吏們怎麽做呢?


    “再說貪濁:而今之天下遠近諸州,試問有幾個官吏不貪?近如武州,昔先將軍時,武州饑荒,盜賊群起,幕府以酒井家酒井忠睿為監察使,案察之,至州境,守令自知藏汙,望風借印綬去。遠如陸州,多珍產,明璣、玳瑁、異香、美木,應有盡有,前後郡代率多貪濁,上承權貴,下積私賄,以至吏民怨叛,今年又生反亂!地方吏員貪婪,……幕府裏的那些權貴自己也在賣官!你以為牛島鎮雄這無能之輩是怎麽出仕郡代的,不就是走了水野家的路子。”


    山本重國頓了頓接著說道:“說句難聽的,多摩相澤隻是運氣不好,沒有上下打點好,得罪了某權貴的門生故吏,故被彈劾舉奏,因而獲罪。如此而已。”


    “而今之天下遠近諸州,試問有幾個官吏不貪?”


    “多摩相澤隻是運氣不好,如此而已。”


    山本重國的這兩句話是大實話。


    現今天下之諸藩諸州諸郡,幾乎是無官不貪。


    便是驊之舉主丹下典膳也是貪汙的。真正清廉、一介不取、秉正無私的官吏不但少見,而且處在這個環境裏還會被人指點嘲笑。


    便是驊,也是準備“貪濁”的。


    現在出仕了要養家臣團啊!


    驊聞言罷,思及當今天下的汙濁吏事,不勝喟歎,又想到自己也是“貪濁”的一員,頗是愧疚。


    不過,他的“貪濁”與那些貪濁吏的貪濁卻是不同的。


    那些貪濁吏貪圖的財貨本身,而驊兩世為人,對財貨早已就看淡了。財貨之物是供人用的,夠用就可以了,就如那句老話:便有廣廈千間,夜眠八尺,便有良田萬傾,日食一升。財貨再多,若隻是留為己用,供己揮霍,最多也就隻是滿足些寡人之疾、口腹之欲,純屬浪費。


    驊“貪濁”財物卻是為了苟活亂世於幕末。


    因為百姓不易,生活艱難,驊不能從百姓那裏“貪濁”財貨,不是靠剿匪私留繳獲,就是吃大戶。


    反正這些繳獲即使上繳到朝廷也隻會被朝吏們分了,即便落下稍許分給底下州郡,供以賑濟民間,又也會被州郡吏從中間過一次手,最終落到百姓身上的不過星星點點。與其如此,還不如由他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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