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壽三郎懶得想,雖然坐下了,怒發衝冠,按刀叫道:“阿兄,管他為何拒絕?既然他不給咱們臉麵,咱們也不必再給他臉麵了!想咱穀壽家鄉中大姓,遠近誰人不敬咱家三分?今日卻被他將咱家的臉麵盡數落下。大丈夫不可受辱!你便允了俺帶人去將東九郎救出吧!吾隻要半天,就必能把他搶出,順帶將那平佐、新田什麽的盡數殺了,一雪此恥!”


    “不可胡鬧!”


    穀壽兵太郎想了會兒,說道:“是了,上杉家與此前的鄉士不同,他是名門出身,聽聞還和藩裏家老有關係。咱們隻派一個門客去請他,確實有些不妥、失禮。這樣罷,此時天色尚早,三郎,你給我備下駕籠,我再親自去請他一請。”


    穀壽三郎十分不情願,不過長兄如父,卻也無法阻止,惡狠狠、氣衝衝地領命而出,把駕籠備好。穀壽三郎換了身衣服,帶了七八個隨從,前去寺中,二請上杉謙和。


    到了上杉家門外,他為表示尊重,沒有直接進去,下了駕籠,叫看門的老卒再去通報。不多時,那老卒去而複迴,說道:“少君正在沐浴,這會兒怕是見不了你。”


    “無妨。隻是今夜的酒宴,少君怎麽說的?”


    “少君說了,多謝穀壽君之好意,隻是他剛迴鄉中,還有不少公務需要處理,怕是近期都沒有時間。”


    穀壽兵太郎見這老卒眼神不定,有吞吐之意,問道:“你為何支支吾吾?莫非少君還說了別的話?”


    “少君倒沒說別的話,小人從院中出來時,少君的親隨們跟小人說了一句話。”


    “說的什麽?”


    “說,君若是為東九郎而來,要想請少君托捕頭放了東九郎,也很簡單,不必請少君吃酒,隻需要將酒錢折算送來就行了。”


    跟著穀壽兵太郎來的那幾個門客都是麵現怒色,一人怒道:“上杉豎子,竟然敢如此大膽!敲詐到家主的頭上了?”


    穀壽兵太郎心中一鬆,想道:“果如我之預料,這上杉謙和不過是為敲一筆錢、出一口氣罷了。他是城中名門的子弟,又得家老的賞識,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給他點錢不算甚麽。”笑道,“你告訴少君,他的意思我都懂了,今夜必將酒錢送來。”


    兵太郎坐迴駕籠,吱吱呀呀地離開了。


    上杉家後院,上杉謙和沐浴完畢,在侍女的伺候下穿好衣裳,出得門外,候在外邊的夏右衛門、任太郎問道:“少君,你為何先前拒絕他,剛才卻又叫我等傳話,暗示他送錢來呢?”


    這時驊笑道:“上杉君雖是替父暫代,但大小也是個鄉士,穀壽家也算是治下之民,豈能因他家的一個門客邀請就登門吃酒?所以上杉君先前拒絕了他們。”


    “那方才又為何叫吾等傳話暗示呢?”


    上杉謙和接過話茬:“穀壽兵太郎乃穀壽家的族長之子,他親自前來邀請,我若再次拒絕,未免會惹其疑慮,但是他家我又實在是不想去,所以叫你們傳話暗示,令他送些錢來,以安其心。”


    “那等他將錢送來後,真要把切矢東九郎放了?”


    “放了?”上杉謙和笑了笑,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對任太郎說道,“你現在就去西町,教阿市、新田過來見我。待我問清了之後,明天一早就上書藩中,請藩主定他家之罪!”


    次日,諸人再度會合,上杉謙和道:“昨天任君去了西町,迴來說諸事已備,隻欠東風。可是麽?”


    驊當下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走到上杉謙和所坐的案前,遞將上來。


    上杉謙和接住,見是兩塊靈位牌和一個shi.zi.jia吊墜,一塊靈位牌上寫著:“救世主天草時貞”、一塊靈位牌刻著三葉葵圖案。


    他頓時心中了然,嘴上卻故意問道:“此為何物?”


    驊答道:“此即為將要從穀壽家中搜出來的罪證。”


    新田佐吉笑嘻嘻地接著說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妖言謀逆,罪及三屬。”


    救世主天草時貞:乃是島原之亂的“總大將”,是切支丹的精神領袖;三葉葵家徽是德川家家徽。幕府對tianzhu教徒進行迫害,將他們蔑稱為“鬼利死丹”。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之後,為避綱吉之諱,改稱為“切支丹”,蔑稱“切死丹”。


    上杉謙和很滿意,看來諸人是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拿出的這個罪名也正合適。


    他將包袱還給驊,輕扣案幾,說道:“如此,你們迴去告訴平佐君,叫他明天一早就上書藩裏,告發穀壽家勾結切支丹謀逆。


    切矢東九郎是在西町被捉的,平佐野右兵衛乃是第一經手人,這個告發人非得由他來當不可,上杉謙和不能越庖代俎,不過,他也不會袖手旁觀,頓了頓,又說道:“並告訴平佐君,叫他另寫一份告發的文書給我,我好也同時上書藩裏。”


    隻一個平佐,也許藩主不會重視,但如果再加上他,有上杉家的招牌在,藩主不重視也得重視了。果然,次日,當平佐和上杉先後上書藩裏後,當天下午就有一個藩官騎馬來了鄉中,卻是勘定取締役——山畑十兵衛。勘定取締役類似華夏刑部督捕司。


    幕府法度師承華夏唐製,華夏唐律又承秦漢,言論重罪共有四種,分別是:誹謗、妄言、非所宜言和妖言。除了“非所宜言”之外,其它三個動不動就是處以“族刑”,也就是誅族。因其刑重,並且又是言論罪,所以此類罪又和那些刑事罪有不同之處,最大的區別就是:刑事罪,比如殺人放火,偷盜搶劫,都有確鑿的證據,而此類罪卻因是“因言獲罪”,在證據上不好確定。換而言之,也就是可以理解為說你有罪就有罪。


    所以上杉謙和利用穀壽家信奉切支丹預言,追慕天草四郎為救世主的言論做妖言謀逆的罪證。


    山畑十兵衛見了上杉謙和後,第一句話就是:“君可知‘妖言謀逆’罪名之重?”他久任取締役一職,深知“妖言謀逆罪”的分量,絕對是一個大殺器,故此頭一句就問的這個。


    “知道。”


    “我來前,老中對藩主說,西町捕頭是上杉家故吏,今平佐野右兵衛與君前後上書,告發穀壽家勾結切支丹妖言惑眾。藩主讓我問你:告發穀壽家到底是平佐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沒人是傻子,切矢東九郎又不是西町町市之人,卻在夏之祭當日在西町被捉,隨後不久,上杉謙和就與平佐野右兵衛先後上書告發,明擺著的,這其中必有內幕。


    上杉謙和麵不改色,答道:“穀壽家門客切矢東九郎應邀在西町吃酒,因為聚眾私賭,被平佐野右兵衛拿下。其為贖罪,主動告發穀壽家主有妖言謀逆之罪。這種種經過,下吏已在上書中寫得清清楚楚。”


    “你是說此案與你無關?”


    上杉謙和默認。


    山畑十兵衛哪裏肯信他!緊緊盯著他,說道:“妖言謀逆之罪,一人犯罪,禁至三屬,動輒牽連上百,乃至數千人。上杉君,你既知此罪之重,那麽你可有確鑿的證據?”


    上杉謙和聽了山畑十兵衛的質疑,不慌不忙,叫侍立在堂門口的夏右衛門:“將昨天穀壽家送來的東西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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