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矢東九郎帶著挺高的期待來到了西町。族姐夫早早地在町門外相迎,將他迎入家中,已有七八個本地的輕俠少年在了。到了快開宴的時候,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人。


    切矢東九郎知道他們以前都是依附在上杉家的下級武士,見麵之後,甚是熱情。令他滿意的是:諸人對他也很客氣。看來他族姐夫說得很對,上杉謙和也畏懼穀壽家啊!畢竟穀壽家搭上了藩裏老中這棵大樹,這些下級武士渴望出仕。


    酒宴開後,赴宴的眾人在給他的族姊夫敬酒後,緊跟著就一個接一個地給他敬酒,態度皆非常之恭謹。禮尚往來,他也隨之給眾人敬酒迴禮,這個時候,包括他族姐夫在內,堂上的一二十人全部都避席伏地,以示對他的尊崇。


    這一切都讓切矢東九郎滿意極了,高興之下,不覺就多喝了幾杯。他高座正席,環顧滿堂諸君,挺高興地想道:“這西町武士一向來都是以上杉家為馬首是瞻,不把主人家放在眼裏。如這些人也算識趣,知道再無法與主人家對抗,看他們在酒席上種種的恭謹表現,分明都是做了投靠的打算。嘿嘿,從今以後,本鄉的豪傑還是唯我主人!”


    他為什麽投靠穀壽家,甘為其門下的走狗鷹犬?還不就是為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好讓他能在鄉人麵前、在諸多驕傲、剽悍的任俠麵前有點臉麵?能夠威風一下麽?所以他平時看起來雖不是一個跋扈無禮的人,像是一個講道理的斯文人,但其實內心中、本質上卻是“狗眼看人低”的。他和穀壽三郎的唯一區別隻是:穀壽三郎沒有腦子,把跋扈無禮、欺男霸女直接表現在了臉上,而他有些小聰明,把這些負麵的東西很好地掩藏了下去。


    此時在酒宴上,眾人對他都畢恭畢敬,他滿意之極,加上半醉的酒意,頗有飄飄然之感,深深覺得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實現。


    酒宴之後,又說要賭錢。這會兒,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將要薄暮了。他本欲待推辭,想要在天黑前趕迴穀壽家中,但正要開口說話時,注意到了他族姐夫正在衝著他擠眉弄眼的。他琢磨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其意,暗自大喜,想道:“說是賭錢,但看我這姐夫的意思,分明是給我送錢!”他在穀壽家中,雖然地位很高,但每個月拿到的錢不多,眼下有別人送錢的機會,哪裏能推脫不要呢?


    隨他同來的還有兩個穀壽家的門客。他略微想了想,又想道:“三人同吃,不如一人獨食。若他兩個也留下,雖然大頭還是我的,但少不了要分給他倆一些。”當即作出決定,自己留下,把那兩個同來的夥伴打發走,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說讓那兩人迴去給穀壽兵太郎、穀壽三郎報個訊,便說他今夜不迴去了,明天一早再走。


    將那兩個人打發走後,他興致勃勃坐上了賭台。


    對切矢東九郎來說,從他來到西町開始,一直到現在為止,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還非常順利,他所見、所聞、所目睹的一切都是讓人滿意高興的,然而,就在半個時辰後,當平佐野右兵衛、新田佐吉諸人出現在他的麵前之後,這一切就都改變了。


    平佐、新田是率人破門而入的。他們衝進來時,東九郎正滿麵笑容地將席上的百十個銅錢攏到自己的麵前,聽到聲響,抬頭看去,笑容凝結在臉上,變得愕然起來。


    平佐等人俱是官軍打扮,平佐進來就叫道:“爾等大膽!聚眾私賭。難道不知道這是違反律法的麽?依律:‘私賭相奪錢財,若為平者,奪爵各一級,戍二歲’!”凡是參加賭博和做裁判的都要受到嚴懲。


    切矢東九郎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族姐夫和同坐的西町下級武士們,卻見他們都一聲不吭。他還沒有意識到是中了計,上了圈套,隻以為平佐野右兵衛是聽到了風聲,想來分些油水,把手裏的錢放下,笑道:“平佐君,早知你升任為了本町的捕頭,一直不得閑暇,沒能前去拜見。不想今日在此相見。”


    作為穀壽家的得力幹將,切矢東九郎認得附近鄉、町的每一個鄉士和每一個捕頭。


    平佐野右兵衛麵寒如冰,黑著臉,不搭理他,命令捕快:“把他綁了!”


    兩個捕快執刀上前,拿了平佐野右兵衛手裏的繩子,不由分說,就往切矢東九郎的身上去捆。他跳起躲開,把席上的錢往前踢了踢,打供作揖,笑道:“諸君,規矩我懂。你們來一趟,不能讓你們空手而迴。席上的這些錢就算是我對你們的孝敬,隻當是我請諸位喝酒了!”


    他自認為這番話說得很得體,說完後,睥睨跪坐左右的西町諸人,對他們不由有些小看,想道:“不過一個小捕頭,就把你們嚇得不敢出聲!”對自己的表現甚是自得和驕傲。隻可惜,他的這份自得和驕傲隻維持了不到一瞬,隨著西町武士諸人紛紛起身,合攏包圍上來,看著他們這些人的眼中露出的戲謔、嘲笑,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


    “你、你、你們想幹什麽?”


    西町武士綾部軍兵衛笑道:“不想幹什麽,平佐君想請你走去禦所中走一遭、在獄裏住上幾天而已。”


    切矢東九郎被他們逼到牆角,到處亂找他的族姐夫,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的族姐夫已經出去,不在室內了。他也是懂幾分法律的,情急之下,高聲大叫:“平佐!依律:‘禁吏毋夜入人廬舍捕人。犯者,其室毆傷之,以毋故入人室律從事’!我雖賭錢,犯了了律法,但你也不能晚上闖入民宅捕人!就算我打死了你,可也是不犯法的。你是捕頭,不知道這條律法麽?”


    西町諸人哈哈大笑。新田佐吉晃了晃手中的刀,輕笑說道:“你若能將我等殺了,便來殺就是。”


    切矢東九郎再蠢,此時也猜到了這次所謂的赴宴實際上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了。那麽,這個陷阱是誰設的呢?從眼前的諸人,他不難想到上杉家。那麽,上杉家又為何設下這陷阱對付他這個小人物呢?很明顯,定是為了收拾穀壽家!


    他絕望之極,再也顧不得什麽斯文外表,文雅形象,破口大罵:“上杉小兒!這般陰險設計,便是拿了我入獄,你又能奈我主人家如何?”


    西町諸人聽他辱罵上杉家,都沉下了臉,一擁而上,把他打倒在地,拳頭如雨下,連踢帶踹,直打得他痛叫連連,先還嘴硬大罵不止,沒多久就改為求饒了,正在想今夜會不會就此命喪亂拳之下時,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別打了,不要壞了上杉君的大事。先把他送進獄裏再說。”


    這句話如同佛音入耳,平佐對說話之人感激涕零,他鼻青臉腫地透過人縫往說話處看去,見是一個才進來的蒙麵男子。在被捕快們弟捆上,往門外帶時,他經過了這個男子,帶著感激,掙紮著問道:“請教足下姓名?”


    “我是中山驊。”


    切矢東九郎的感激消失不見,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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