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縣,城南。


    褚嚴進入城內,並未現身。他前方數十米的地方,街邊屋簷之下,坐著一個襤褸的老人,蒼白的頭發隨意的披散著。


    老人雖看起來窘迫,但端坐在街邊石階之上,身材挺拔,神色莊嚴,散發出身居高位者的威嚴來,渾然不像一個苟活乞命之人。


    時局動蕩,人心惶惶。邊城蒼山的街道上,更是行人寥寥。


    不遠處,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青年低著頭急促的走來,快要接近這老人時,青年慌張的四下張望了幾次。才快步的衝向坐在街邊石階上的老人。


    匆匆的將手伸進懷中,青年又掃視了一遍四周。才將手掏出來,裏邊赫然是幾枚銅錢。


    “王大人,在下也不富裕,這是一點心意。”


    青年說著,彎下腰,將手中的銅錢塞到老人的手中。轉身就要離開。


    “請等一下!”


    老人開口,聲音沙啞,但帶著幾分醇厚。青年轉身,看向老人。


    “王大人還有什麽事,但有所命,在下一定照辦。”


    老人神色平淡,仿佛看慣世間。他舉起手來,攤開手掌。


    “錢收迴去吧!如果有心,便請到前邊不遠,買個饅頭,老頭我就感激不盡了。另外,以後就別叫王大人了,如今的我,不過是一個將死的老朽罷了。”


    “這……”


    青年略一思索,還是跺跺腳,應了下來。


    “好吧!”


    又從老人手中拿迴幾枚銅錢,青年快步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功夫,青年捧著兩個拳頭大小的饅頭走了迴來。


    “王大人,實在是慚愧。隻能盡些微末之力。”


    老人接過饅頭,將一個小心的放到身後,剩下一個捧在手中。斯文的撕下一塊來,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即便是淪落至此,也能看出是個保持著良好習慣之人。


    待咽下口中饅頭,老人這才歎口氣,緩緩說道:“唉!麻煩你們了。我一個將死之人,還勞累眾鄉親掛累,實在心有不忍。小友快走吧,免得受了牽連。”


    青年又掃視了四周,拱手說道:“那我先告辭了。王大人保重!”


    說完,便轉身匆匆離去。


    褚嚴看到這裏,便轉身離開。找了個無人之處,顯出身形來。雖說蕭條,這幾千戶的縣城,到底還是有幾家客棧酒樓的。


    不一會兒功夫,褚嚴就找到一家。因不是飯點,這家名叫食味軒的酒樓也沒人,顯得冷清。


    走進店裏,小二正坐在一張桌上打瞌睡。見了客人,也是一愣,離晚飯還早呢。站起身來,不確定的問道:“客官可要吃飯!”


    “一隻燒雞,三斤醬牛肉,一碟花生米,兩壺好酒,打包。”


    “好,好嘞。”


    小二應完,趕忙向後廚跑去。這時段,掌勺的怕也在休息。


    不過好在褚嚴點的都是尋常的涼菜,也不需要煎蒸炸炒,沒一會兒的功夫,小兒就拎著菜出來了。


    幾樣菜色都用厚紙包了,兩壺酒也用繩子栓在一起。褚嚴付了錢,從小二手中接過酒菜,就出門而去。


    這家酒樓距離老人坐處並不遠,片刻功夫,褚嚴已經提著酒菜站到老人的跟前。


    “敢問可是王蒼山王正卿大人?”


    褚嚴微笑,看著挺直身軀,一絲不苟的老人,餘光掃過他身後,那兒放著剛剛剩下的那個饅頭,看來是準備留著當晚飯。


    老人抬起頭來,帶著疑惑。眼前這位年輕人,他並不認識。況且不是本縣口音,加上帶上地名的問話。


    “我是王正卿,不過一老朽將死之人,不是什麽大人。敢問閣下是?”


    “那就對了,正是尋你來的。”


    褚嚴笑著,靠著王正卿坐下,甚是隨意,也不管地上怎樣。將手中的酒菜一一打開,這才說道:“再下褚嚴,特來與王大人共謀一醉!”


    “哈哈,你這小友頗是有趣。你可知我是甚麽身份。”


    褚嚴看著大笑的老人,懶散的揮揮手。“若是居廟堂之高的王大人,我便不敢與之共飲。若是處江湖之遠的王大人,我便要邀之一醉。敢問王大人是在廟堂還是江湖?”


    “哦,這廟堂江湖,可有什麽不同?老夫願聞其詳!”


    “自是不同,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進也憂,退也憂。今我特意來解憂耳。”


    王正卿聞言,雙目一亮,歎道:“好一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既然進退皆憂,為何廟堂不敢,江湖就敢?”


    “豈不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居廟堂而憂民,乃治水。處江湖之遠,自身豈不也是滄海一粟。”


    “果然是妙,褚先生大才,受教了。隻是您不怕麽?”


    “我能坐在這兒,便不怕。”


    “既不怕,當謀一醉!”王正卿撫掌一笑,“老夫求醉多時也,願醉,願醉。”


    說話間,褚嚴已經打開繩子,將厚紙解開。同時將手中的酒分出一壺給老人。“老大人隨意,我隻好酒。”


    幾句話聊下來,王正卿已是認可了褚嚴,便如朋友相聚,便不用講那許多禮數了。


    “正好餓了許久,難得見著葷腥。不僅謀醉,也是求飽哦。”


    說著,撈了片醬牛肉放進嘴裏,還未咽下。空著的手又伸向燒雞,扯下一個雞腿來,便啃了幾口。


    王正卿吃半隻燒雞,又大半醬肉下肚,覺得飽了,飲口酒。這才赫然看向褚嚴,“見笑,許久沒吃頓飽飯了,難免失禮。”


    “隨意便好,相交貴在知心。從心而動,興之所至,人之所達。”


    褚嚴說罷,舉起手中酒壺,一縷酒水從壺口流出,灌入口中。


    “此言不妥,欲望無盡,如同溝壑,從心而行,欲壑難填。”


    “非也,欲不從心,心必有示。還看您心跟著欲望走,還是欲望跟著心走罷了。”


    王正卿聞言,大笑。“也對,也對。當浮一白。”


    兩人聊聊喝喝,不覺天已暗下來。一壺凡酒,褚嚴自是無事。隻是王正卿到底上了歲數,又許久滴酒未沾,一壺酒下來,已然酣然醉態了。


    “想老夫,什麽沒見過。便是那宮中宴飲,也去過不知幾次。宮宴雖好,但那菜肴皆是涼的,還不如府中家常熱菜來的好。所以有一次我就在想,生在帝王之家,也是不易。”


    “無他,欲帶其冠,必承其重罷了。”


    “先生說的很對,所以我啊,即便奉旨乞討,也並不怨憤。況且我受先帝遺旨,奉命輔政,雖然兢兢業業。但如今朝堂氣氛,到底也有我的責任,那畢竟是我一手教導出的弟子,官員的任命也多出我手。教導不嚴,識人不明。我有何麵目去見先帝。”


    王正卿說著,竟嗚咽起來。褚嚴見了,一指點到王正卿的眉心。


    “進退皆憂,你知道何以為樂?”


    接受了褚嚴輸送的一點靈氣,王正卿已經快要昏睡過去。聽見褚嚴的問話,強撐住雙眼,好奇的問道:“何以為樂?”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好,好啊!好個後天下之樂而樂。”說完,頭一偏,靠著街邊的圍牆,睡了過去。


    深夜已至,褚嚴隨手在王正卿的身上下了一但靈力,雖是春季,到底夜晚還是寒冷。


    站起身來,自語道:“此夜過後,還有四天。”


    天色微亮,褚嚴從石階上站起身來,伸個攔腰。看向一旁,王正卿昨夜大醉,依然酣睡未醒。


    既然還在睡,便不打擾。褚嚴邁步出去,向前走了一段,一柱香的時間,天便已經大亮了。


    從路邊的早餐攤子上隨便買了些吃食,信步往迴走去,想來,王正卿已經醒了。


    迴到地方,王正卿果然已經醒來。正捧著饅頭,就著昨天剩下的剩菜吃。見了褚嚴,也不驚訝。


    “褚先生又來了。我正在吃早飯,這東西就不招唿您了。”


    老頭兒隨意揚了揚手中冷下來縮了一圈的饅頭,說完也不管褚嚴,又自顧自的吃起來。


    “我買了些熱乎的,都是冷的,又隔了夜,到底不好。”


    褚嚴坐下,將其中一份早餐遞過去,也不是甚麽好東西,隻是兩個熱乎乎的大肉包。


    “那敢情好!”


    昨晚一頓酒下來,王正卿與褚嚴愈發的熟絡起來,也不客氣。手隨意的在身上擦了兩下,便接過了包子。


    “四天。”


    看著慢條斯理吃著包子的王正卿,此人的生命,僅僅還剩四天。如果不是有緣之人,那這四天之後,便是煙消雲散。uu看書 ww.uuanh


    “褚先生,你說甚麽?”


    王正卿抬起頭來,褚嚴說話的聲音太小,他沒聽的真切。


    “哦,沒什麽。”


    “喂,那小子。你不知這老兒是什麽人麽?趕緊離開。誰讓你給他吃食的?”


    褚嚴剛漫不經心的答了一句,遠處就奔來三個衙役。還沒到跟前,已經扯著嗓子大喊起來。


    “他們來了,你走是不走。”


    王正卿也顧不上斯文了,一口將剩下的包子塞到嘴裏。在此之前,問了褚嚴一句。


    “哈哈,說不怕便不怕。”


    褚嚴起身,三個衙役剛好走到跟前。打首一人,滿麵橫肉,看著十分兇狠。


    “趕緊走去,不然定要拉你去見官。你也不打聽打聽這老乞丐是誰,他乃……”


    “我知道,奉旨乞討王正卿。”


    褚嚴一笑,淡然說道。


    “知道你還敢,那就是犯了王法!”


    那衙役被搶了話,又見自己壓不住這麽個白臉書生,頓時覺得受了輕慢,說話間,就要拿腰間的枷鎖鎖人。


    褚嚴伊然不懼,三個狐假虎威的胥吏罷了。信手一揮,三個衙役好似被狂風掃過,飛出三四丈遠,摔落在地上。


    不管幾個衙役,轉過身去,褚嚴緩緩說道:“走不走?我雖不怕官府,但覺得煩人。”


    王正卿搖搖頭,堅定的迴答:“不走!”


    褚嚴笑了,將袖子一卷,憑空出現一道風卷,裹住王正卿。一腳邁出,便消失在原地。隻留下大笑聲和一句話。


    “不走也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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