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原本左施主的聚散六合氣將那經脈穩穩地掌控住了,進退自如,循環不怠。隻是這次不知為何,那氣息再次紊亂,衝擊經脈不說,便是神識也受了重創。老衲隻能竭盡所能保他性命,但能否保持神識如初,甚至這一身武功還能不能留下,老衲心裏也是拿不準,哎。。。”


    宇文虛中聞言大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眼中熱淚盈眶,竟哭了出來。


    “哎。。。一步錯,步步錯。早知如此,還不如不教這孩子武功。不會武功,就不會涉險,不涉險,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我失信之實,一而再,再而三,實在是愧對他母親。。”


    眼見這殺星此時竟哭得像個孩子,一旁的曹馳思勤二人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宇文兄莫要悲傷,這命暫且保下就好,之後老夫一定上奏皇帝陛下,集合全國之力,務必將逢忱小子診治好。”


    “對對對,有曹大人的安排,一定可以的,況且還有我宗巴部族,那些朝廷搞不到的稀罕藥材,統統交給我。逢忱小子與我宗巴部族有大恩,此番為了我西別國百姓的安危,落得如此重傷,我們西別人一定不會放棄他。”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竭力安慰著宇文虛中,卻聽馬車內隱隱傳出了左逢忱的聲音。


    “逢忱?你醒了?”宇文虛中聞聲大喜,顧不得其他,縱身一躍便進了馬車。


    隻見左逢忱半睜雙眼,滿臉疲憊,見了眼前師傅的麵龐,不禁神色一暖。


    “師傅。。。。”


    “乖徒弟。。。。醒了就好,都怪為師,為師再也不會讓你隻身犯險了。”宇文虛中這次哭成了淚人,一旁的掌燈和尚也不禁動容。


    “師傅。。海日紗還好嗎。”左逢忱虛弱地問道。


    宇文虛中擦了擦眼淚,抬頭看了看掌燈和尚,後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接過話茬道:“左施主,節哀。海日紗的傷實在是太重了,而且鎖骨附近的傷口已經嚴重潰爛,送到老衲這裏時,傷口似乎被人反複拉扯拖拽過,再加上長久的酷刑,恐怕也撐不幾日了。。”掌燈說著,不忍再看眼前的傷者,別過了頭去。


    “是嗎?。。。好吧。。。經曆過那些。。。也許死了也不錯。。。”左逢忱麵色一黯,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昏了過去。


    掌燈和尚見狀,又為左逢忱施了幾針,方才安心坐到了一旁。


    “宇文先生,如今人救了出來,老夫也帶著這城中兵卒,把王府的賊人一一拿下。那些無怯軍也盡數被宇文先生斬殺,紮格城的藥毒,從今日起,便會蕩然無存,有我曹某人和掌燈大師,還請各位放心。”


    “我們宗巴部族也會全力幫助曹大人穩定局勢,阿爹囑咐我了,迴頭進王城麵見聖上,由我們宗巴部族派精銳全程護送,大人可以放心,沿途各路黑白兩道,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定能萬無一失。”思勤道。


    “現如今唯一的問題便是這車裏的傷者。不知宇文先生之後有何打算?”曹馳問道。


    “在下此次前來西別國,隻為尋到我這乖徒弟。如今北府國已經開始屯兵邊境,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進軍南洛了。到時候天下大亂,我這乖徒兒還有一門親事。這次沒能保護好他,在下希望能全力保護好這門親事,給我徒兒爭一個太平盛世。”宇文虛中目光堅定,一身血汙已經凝結,有的血塊已然被抖落在地。


    “北府的事,老夫也有所耳聞。隻是西別國閥別很多,聖上又昏迷已久,恐怕一時半會難以抽身幫忙。不過宇文先生放心,這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不傻,在下定會尋個機會親自麵見聖上。”


    “曹大人有所不知,說起北府來,恐怕這西別國與其也脫不了幹係。”宇文虛中道。


    “哦?宇文先生的意思是。。。。那北府穀梁初嗎?”


    “正是。那廝是西別國人,當年東川國被滅之時,西別與南洛未動分毫。天下人對這事議論了很久。此番北府故技重施,恐怕曹大人這邊,也是危機重重。還是多加小心吧。”


    “多謝宇文先生提醒。如今紮格城的藥毒雖然清了,但那四王李懷的勢力龐大,恐怕一時半會也無法根治。我等一路麵聖之路恐怕也不安生。要想徹底清君側就更是難上加難。那天機真君此番被宇文先生斬殺了兩成精銳,恐怕更難善罷甘休。老夫方才和思勤商量了一下,等逢忱他們的傷好一些了,便安排一路人馬互送他們跟宇文先生迴南洛。先生看可好?”


    “正有此意,隻要逢忱有了好轉,我們就啟程迴南洛。哎。。這次尋迴了我這乖徒弟,也隻能是解決了一個麻煩。北府國擄走了兩個小鬼頭當做藥引,那可是個大麻煩。”宇文虛中想起了被擄走的正信楊執星二人,還有腦子一熱追了出去至今沒有消息的楊刑九,不禁眉頭大皺。


    “?抓人當藥引?莫非是穀梁初那老東西又練什麽邪門功夫了?”思勤道。


    “那日北府國得了內應,偷襲了我等的竹林小院,恰逢在下和楊刑九都不在院中。彼時來了北府三垣之一,還有北府七宿幾個高手,我這徒兒和南洛聖女撿了一條命,若非水劫盧梟在場死命拚殺,恐怕他們四個都得被抓走。”宇文虛中將那日被劫人的事草草說了。


    “他媽的,這穀梁老兒如此囂張嗎?竟敢直接去南洛抓人?不對。。曹大人,那穀梁初有如此能耐,竟連南洛深宮之中都有內應,難免不會在咱們西別也給你來一下子。咱倆這次麵聖,恐怕也要多加個小心。”


    三人簡單商討過後,曹馳便拉著思勤去打掃紮格城剩下的戰場,清理藥毒,癮君子一律抓起來強製戒毒,由掌燈和尚親自帶領城中郎中調試藥品。


    此後三日,太守府的事情徹底傳開,紮格城全麵禁絕藥毒的法令貼的全城到處都是。苦藥毒久矣的百姓們比過節還要開心,本已經冷清下來的掘井節又自發地熱鬧了起來。


    太守府門前兩個街區全部封鎖,隻因那日宇文虛中殺伐太盛,那屍體堆積如山,被那烈日一曬,腐敗橫生,曹馳召集手下兵卒,足足收拾了一天一夜,才堪堪清理完畢。但那血紅色的地麵別無他法,隻得尋來膽大的工匠,重新休整翻新。


    府內被燒了大半,曹馳在附近尋了一家醫館,當做臨時地點,照料三位傷員。


    這日一早,天還沒亮,左逢忱朦朧醒轉,隻覺體內氣息全無,手腳無力,一身外傷燒傷劇痛難忍。


    “乖徒弟,怎得這麽早就醒啦?”床頭的宇文虛中聞聲也從打坐中睜開了眼,溫聲道。


    “師傅。。徒兒這些天昏昏沉沉中,總是夢到海日紗妹子。那日天牢之中的景象久久難以忘卻。當時若不是她竭盡全力出言提醒我,興許也不會被李凡那廝再次重傷肩骨,興許也就不會。。”左逢忱一邊說,一邊深深低下了頭。


    “傻小子。。。”宇文虛中不知怎得,見乖徒弟此番樣子,腦中也顯現出了某個故人,一時間有些惆悵道:“你和你娘還真是一模一樣,總是把什麽問題都攬到自己身上。。”


    “師傅,那日我隱約聽到掌燈大師說,海日紗妹子可能撐不了幾天了。我想去,見見她。徒兒有些話,想和她說。”


    見左逢忱麵容堅定,宇文虛中也未做多言,隻得攙起徒弟,緩步往一旁隔間走去。


    輕輕推開房門,左逢忱被攙著坐在了床頭,宇文虛中識趣地關好房門,來到了外麵等候。


    靜靜看來,海日紗身上纏滿藥布,一股濃濃的藥材苦味充斥房中。這少女麵無血色,嘴唇青紫,若非鼻息之間尚有餘溫,已然與死人無異。


    左逢忱越看,心頭越涼,就這麽靜靜地盯著眼前人。


    不知過了多久,海日紗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怎麽來了。。你的傷。。”


    “不打緊。隻是我隻要一閉上眼,便會想起那日牢中的情景,便忍不住過來看看。”左逢忱心如刀絞,此時心中心煩意亂,也不知要說些什麽好。


    “不用傷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海日紗說著,許是太虛弱了,靜靜調息了數次,方才再次開口。


    “我哥哥他。。怎麽樣了?”


    “海日尚大哥情況比你要好些,雖然武功是廢了,但好歹命無大礙。”


    “逢忱。”


    “在呢。”


    “我想再看一次日出。”


    “行。”


    二人不再多言,門外的宇文虛中悄悄備好了馬車,將海日紗抱到了車上,三人趕著馬車,直奔城外而去。


    此時天蒙蒙亮,天邊已然露出了一絲金光。


    左逢忱咬緊牙關,親自架著海日紗,來到了一座沙丘之上。


    二人都滿身傷痕,到了沙丘頂,已然筋疲力盡,癱坐在地。


    海日紗靜靜靠在左逢忱懷中,隻盯著遠處的地平線。


    “逢忱,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好,你說。”


    “今後不論遇到什麽事,也不能再像那日一般搏命了。”


    “為何?眼看你被人折磨淩辱,我。。我實在控製不了。”


    “我認識你那一日,你便如此,那刀鋒不躲不閃,就那麽牢牢攥著。天牢之中,那漫天毒鏢也是不閃不避。老天爺護你一次,可未必能護你兩次三次。我害死了西塔,我不想你再落入那樣的險境。”


    海日紗正說著,那日光終於爬過了天邊,一縷暖色瞬間將二人緊緊罩住。


    “也許我天生便是發狂之人吧。。那日崇戈城也是,懸崖邊也是,沙海也是,天牢也是。。我。。”


    左逢忱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海日紗輕聲打斷。


    “宇文先生為你操碎了心,日日守著你。好好活著,別忘了還有很多人在掛念著你,舍身容易,活著更難。。。這日出不知見過多少次了,可今天這一次,確是最美的一次。”


    左逢忱心中五味雜陳,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懷中少女的生機飛速流逝,仿佛那金光便是索魂鬼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那陽光已然升到了半天腰。宇文虛中靜靜站在馬車一旁,見沙丘上終於出現了徒弟的身影,連忙飛身上去。


    “這姑娘。。”


    “她走了,好在走前看到了日出。”左逢忱滿臉淚痕,目滿悲色。


    宇文虛中見慣了悲歡離合,此時也隻是靜靜站著。


    “師傅,咱們迴去吧。這些時日,徒兒一個人來西別國,得到了許多新朋友,也失去了很多。思來想去,便想明白了一件事。”


    “哦?說來聽聽。”


    “自從翠島那一日以來,徒兒雖然跟著師傅學了遊絲氣,後來又和莫師傅學了六元天罡,到後來自己悟出了聚散六合氣。這武學一路,雖然順暢,但卻讓人越發迷茫。每每勤學苦練,就是為了不再麵對當日翠島之事,但結果卻讓徒兒失望透頂。小金庫被燒死了,海日紗也被淩虐致死,徒兒到頭來還是沒能保護身邊的親人。”左逢忱說著,一股頹喪之氣盡顯。


    宇文虛中靜靜聽著,仿佛從徒弟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那個東川國痛哭流涕的自己,那個沒能守護自己愛人的自己。


    “這些時日,徒兒靜靜躺在床榻之上,卻想明白了。要想保護身邊之人,便要離開身邊之人。那些殺伐和惡意,永遠都會在某處慢慢滋生,徒兒要化身獵人,主動出擊,將那些惡人扼殺在萌芽階段。”左逢忱聲音平和,但目光堅定。


    宇文虛中見到眼前這乖徒弟,那熟悉的麵龐此時,卻透著自己也認不出的陌生感。


    “乖徒弟,這世間的邪惡,恐怕不是你一個人能麵對的。擅舟楫者溺於水。獵人又何嚐不是獵物呢?況且如今你這內傷。。恐怕能不能恢複還不好說。”


    “沒關係,師傅。徒兒這條命,是小金庫和尚救迴來的,這天地正道並非一途,徒兒能參破一次,便能參破兩次三次。功夫沒了,再練就是,惡人來了,殺一個便少一個。”


    見這眼前滿身傷痕的少年說出這等豪言壯誌,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宇文虛中定要嗤之以鼻,但自己的徒弟,自己最清楚,左逢忱不是狂妄自大之人。


    宇文虛中不知怎得,突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橫流。


    “師傅,您這是何意?有什麽好笑的嗎?”左逢忱不明所以,疑道。


    “你師傅我年幼成名,一身遊絲氣上挑東川聖樹守,下斬天下惡孽鬼。想不到今日我的乖徒弟,竟能說出比老子還要猖狂的話語,這等豪氣,從你這臭小子嘴裏出來,要是你娘還活著,肯定要罵我一頓了,說我教壞了你,哈哈哈哈。”


    見師傅大笑模樣,左逢忱胸中鬱結之氣被一掃而空,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咱們爺倆迴去,好好將海日紗妹子葬了。盡快啟程返迴南洛為重。你小子說得對,以後咱們爺倆也沒那麽多條條框框的。老子這些年為你掉了太多眼淚,都要忘了自己是誰了。下次遇到那惡人,你小子邊上站一會,為師過去就給他錘爛嘍。”


    本是斯人故去的悲情場麵,如今師徒二人互相啟發開導,反倒探出了一片通途。二人一掃陰霾,帶上海日紗的亡軀,迴城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別東川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釗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釗耕並收藏西別東川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