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辰淒然大笑:“嗬嗬嗬嗬……”


    笑中有淚,透著怨氣。


    突然,董元辰一聲大喝:“願賭服輸!我認了!可以把我的手指剁光!隻是,我有一個要求!”


    張萬曆陰森一笑:“什麽要求?”


    董元辰突然轉頭,將目光投向陳三爺:“麻煩陳先生,你來動手,親自切掉我六根手指!”


    陳三爺一愣,黯然說道:“董老前輩,誰切都一樣!”


    “不!我就要陳先生動手!望老弟成人之美,老朽感恩涕零!”董元辰邊說,邊遠遠地給陳三爺作揖。


    陳三爺心緒起伏不寧,他用磚頭砸豬頭彪毫不手軟,他掐死丁大鵬眼睛都沒眨一下,但對於董元辰,他有點下不了手,因為董元辰自從來到上海賭王大賽,就沒給他製造過一點麻煩,而且董元辰不是來贏錢的,而是來對戰張萬曆的。


    從這個角度講,董元辰和陳三爺是一個戰壕的。


    還有一件事,天知地知,其餘人不知,隻有陳三爺自己心裏明白:他利用了董元辰!


    利用了一個風燭殘年、殘缺不缺的六指老人!


    他要用董元辰的血,染紅今天的賭場,為這場血腥的賭局,再添一絲猙獰和絕望!


    盡管董元辰是賭徒,是冥頑不靈的賭徒,是誓死不歸的賭徒,甚至根本不知道陳三爺的計策和陰謀,但這是陳三爺第一次用一個人的軀體,來做局!


    為了贏得這次賭王大賽,為了徹底擊敗張萬曆,為了早日迴天津救沈心茹,為了使藍月逃脫魔掌,他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狠,都陰,都壞。


    豬油蒙了心,隻有一個念頭:拿下大賽,揮師津門!


    念及於此,陳三爺起身,踱步來到董元辰麵前。


    他甚至不敢和董元辰對視,這蒼老的麵孔,一生被賭博浸染,這唏噓的頭發,再無年輕時的風華,這殘缺的手指,就像墊板上的雞爪,這佝僂的身軀,就是逢賭必輸的活標本。


    董元辰緩緩抬起頭,竟露出一絲和藹的笑,仿佛萬事都解脫了:“陳老弟,年輕有為,舉辦這次賭王大賽,讓老朽又年輕了一迴!事已如此,願賭服輸,老朽沒有一點遺憾,你……動手吧!”


    陳三爺癡癡地看著他,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什麽,最終點點頭,一伸手:“把匕首給我!”


    阿傑趕緊將匕首遞上。


    陳三爺手握匕首,眉頭緊蹙,靜靜地望著董元辰:“董老前輩,麻煩……您把手指擔在桌子上。”


    董元辰將兩手伸出,突然身子往前一傾,六根手指捧住陳三爺握有匕首的右手,淡淡一笑:“老弟,替我擊敗張萬曆!”


    說罷,死死握住陳三爺右手,猛地一揮,將匕首劃向自己的咽喉!


    陳三爺想撤迴匕首,已經來不及了,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瞬間劃破董元辰的喉管,血“滋”地一下噴出來,濺了陳三爺一臉。


    董元辰自殺了!


    身子一歪,從輪子上掉下。


    殘缺不全的身體、花白的頭發、殷弘的鮮血,像是無聲的葬禮,送走了這個一身怨氣、疲憊孤寂的靈魂。


    陳三爺滿臉是血,大驚失色,血還是熱的,血腥味刺鼻,他胃裏翻江倒海,心尖不停顫抖,想喊一句“董師傅”,想掉一滴眼淚,以祭奠這個被他做局的老人,但他咽下去了,沒流淚,沒說話,麵無表情,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將匕首扔在地上。


    隨即深吸一口氣,平靜說道:“阿傑,將董老前輩厚葬!”


    “是!”阿傑和阿順走過來,將董元辰的屍體抬入後院,待賭局結束後,隆重厚葬。


    現場一片死寂,這就是賭博,賭徒的悲歌,貪者的宿命,大洋與怨氣齊舞,鮮血共靈魂一色。


    藍月遞過來一個帕子,陳三爺接過來,再次擦拭臉上的血跡,隨後衝張萬曆冷冷一笑:“萬曆爺,一路過關斬將,殺入最終決賽,晚生佩服!接下來,隻有你我二人了,午時過後,我們正式開賭!”


    張萬曆嗬嗬一笑,高高打拱,目光堅定:“期待已久!”


    上午的賭局就此結束,人們這才發現,賭王大賽最終隻會產生狀元,沒有榜眼、探花,因為董元辰和丁大鵬已經死了,下午決賽,陳三爺和張萬曆肯定會瘋狂對賭,陳三爺一定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欲徹底擊敗張萬曆。


    而張萬曆更是信心十足,絕不退縮,絕不投降!他要在上海灘,向全世界宣告,他才是唯一的賭王!


    這兩個人最後一定會賭命,最終,隻有一個人,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中午時分,賭局暫停,進入吃飯休息時間。


    服務人員,打掃大廳,除去血跡,重新整理桌椅,為下午的決賽做準備。


    張萬曆還是像之前一樣,就在二樓休息,不吃飯,吃仙丹,大棗一樣的仙丹,和弟子們每人吃了三顆。


    其餘觀戰賭徒,在紅袖的引領下,進入後院吃飯,飯菜由賭場提供。


    皮爺和騷爺,抬屁股上了三樓,給杜月笙打電話。


    陳三爺毫無胃口,一粒米都吃不下,他來到四樓的盥洗室,脫掉衣服,放了滿滿一池子清水,將自己泡在水中。


    藍月跟了進來,拿了一條浴巾,給陳三爺擦拭頭發和臉上的血漬。


    “你出去吧,我想單獨待會兒。”陳三爺說道。


    藍月點點頭,無言以對,麵前這個男人,就像魔鬼,斯文魔鬼,她甚至不敢多說一句話,起身走了出去。


    浴缸頭頂處的懷表嗒嗒的響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陳三爺靜靜地躺在水裏,下午,將迎來他人生中最關鍵的一戰,所有的麵孔在他麵前交織:張萬曆、丁大鵬、董元辰、雲步嬋、騷爺、皮爺、棍兒、藍月,乃至龍海升、鐵羅漢、肉彪子、白小浪、蕉爺、海爺、玫瑰……


    最終,光影停留在沈心茹的麵孔。


    煢煢孑立的沈心茹,正在遙遠的大東北,向他招手。


    已經離別四十多天了,且羊入虎口,下午的成敗,關乎六條人命,他自己、沈心茹、沈心茹肚裏的孩子、藍月、棍兒、鄭小俊。


    下午的成敗,會波及無數。


    會引起整個上海灘的山唿海嘯。


    會讓黃浦江滄浪之水,跌宕起伏。


    會震動整個民國賭壇。


    會改變未來20年的江湖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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