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白駒鬥過,想來薑雲恪在上善若水樓對岸的青山上修煉離陽神訣已有五年,往昔與東離長卿許下賭約,將神訣修全,且打敗其子——東離焱、東離淼方可離去。隻是如今,過了五年之久,他仍未將神訣融學貫通,神訣共有九層境界,隻修到了四層。


    不過好在神訣卻能以陽化陰,壓製體內寒氣複發。若是修煉其他武學神功,隻怕關元穴早已寸斷身亡。


    此刻正值凜冬,雪如鵝毛,傾盆如雨。青山附上銀裝,一派雪白,下方樓閣亭榭,儼然已成冰宮雪殿。


    而在大雪飄零的山上,薑雲恪青色絨衣裹身,盤坐於山崖邊,靜如參禪佛尊,任由雪花唿嘯飄打。在其周遭,血氣自體內透溢而出,繚繞如霧,許久之後,血氣濃縮迴體,他才睜眼。


    在一旁不遠處的一棵常青樹下,一女子撐著傘,見前方身形頎長的少年起身,絕俗動人的臉上浮出一抹淺笑,白絨風衣與雪色無異,蓮步款款,踏雪而行,走近薑雲恪,並輕聲喚道:“薑哥哥,雪這般大,你也不怕染上風寒嗎?”


    薑雲恪轉身,他笑著一震,身上的碎雪紛飛,輕聲道:“清姝,你也太小瞧我如今的體魄了吧,莫說這冷風寒雪不能讓我受寒著涼,就是那千年寒潭也耐何不了我。”


    樓清姝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清麗,且經過書香之氣浸潤,更有一股文秀絕俗的氣質。她螓首蛾眉,走近薑雲恪,將傘微微偏向他,遮掩了部分飛雪,一笑嫣然,道:“你盡會胡說,若你說這寒風冷雪不能傷你,我且信你。不過,那千年寒潭中,就算舅舅,也萬萬不敢如你一般篤信自然無恙。”


    寒風微湧,揚起她額前青絲,不禁打了個冷顫,薑雲恪伸手將她雙肩上的絨領攏了攏,輕嗬一口氣,道:“清姝,你該關心的是你才是。你又不會武功,體質終究比不上我們練武之人,你若是受了風寒,在這東離家,責怪我的不止你舅舅了,那公羊先生不得叫我抄上百遍《詩經》不會罷休的。”


    樓清姝瓊鼻被冷得如同塗抹上一層胭脂,嘴唇有些發抖,不過她卻毫不在乎,笑得燦爛,道:“薑哥哥你真不自足,有舅舅教你習武,公羊先生教你習文,天下世人追求文武雙全,還找不到他們二人這般名宿引道人呢!”


    這五年來,東離長卿的確是薑雲恪的武道引道人,傳授了離陽神訣的心法,待他有所小成,便與他在招式上切磋,心路上亦有磨礪;而公羊先生則是在文道上頗有建樹,讓他研讀古人賢禮之外,還常為他開解心結,以至於薑雲恪如今也算得上“文武兼備”,腦路開闊。來東離族之初,薑雲恪甚不適應這裏的一切,而且修煉離陽神訣的同時,常被東離長卿訓斥,時而久之,便有些木訥寡言,如朽木頑石。若非公羊先生的開解疏通,想是五年過去,他也未必能將《離陽神訣》練至第四層境界來。


    此二人,在文武兩道的指點,可謂相輔相成,裨益巨豐。薑雲恪也不得不承認,東離長卿與公羊實乃良師。如今,對於東離長卿,在薑雲恪心底,已無恨意,僅有敬佩。


    “二尊主與公羊先生,的確算得是世上少有的人傑。隻是……”薑雲恪側眼看去,遠山披白,千裏冰封,又想起五年未出東離家,不禁深深地感慨一聲,道:“他二人亦師亦父,卻又讓我想起了師父,他待我如子,我卻連為他守孝一刻也沒有。”


    樓清姝見他眼底流轉傷鬱,沉默半刻,雙眸驟然一亮,道:“薑哥哥,不如我們去找舅舅,讓你去見一見你的師父。”


    “二尊主又怎肯讓我去呢?”薑雲恪的腦海中又不禁浮現東離長卿那副不近人情,冷傲如霜的麵龐,這些年來,他又何曾沒向他提起此事?


    樓清姝信誓旦旦說道:“薑哥哥,這次,我一定讓你見到你師父。”


    薑雲恪道:“清姝,你別為難了。我想,等我將《離陽神訣》修煉到第九層,打敗了你的兩位表哥,我便再也不用委屈求人了。”


    樓清姝還是很執著,道:“沒事,我一定會讓舅舅答應讓你去見你師父的。”


    見她如此,薑雲恪也不再多言,卻是心頭暗忖:“清姝如今還不知師父就是她的親生父親,或許,二尊主這些年不讓我去見師父,正是擔心我見到師父衣冠塚,情難自控,說漏了口吧。”


    薑雲恪定眼在她臉上,她還是那般清麗無暇,不知她知道真相後,還是否如她的名字那般“清月無缺,姝人無悲”?


    風雨加劇,薑雲恪不忍她在這裏受凍,道:“清姝,去見我師父的事先擱一邊,我先送你迴去,這裏太冷了,你這女兒身經不住。”


    樓清姝搖頭,俏臉上雖有一點泛白,道:“我喜歡看薑哥哥練功打拳,再冷也不怕。”


    當年,東離長卿定下規矩,薑雲恪與樓清姝每隔半月才能見一次,二人隔著山樓遙望五年,兩人卻在心底互生情愫,如今這規矩廢棄,樓清姝卻又有著公羊先生的經書賢禮約束著,臨近除夕,她才有大把時間放鬆,這段時間每日到青山上得見薑雲恪,心底說不出的歡喜,又怎能不珍惜這微末時間?


    薑雲恪知她性格執一,便隨了她,道:“清姝,今日我不想打拳。”見樓清姝眼底微有落寞,又道:“我為你演練一套劍法如何?”


    修煉離陽神訣的閑暇之餘,薑雲恪常看東離長卿獨自一人在一旁耍劍,便默默記下招式,以待終有一日與東離焱、東離淼兩兄弟鬥戰時多一份勝握。樓清姝去年這個時間段,讓他打了一套拳法——搬山拳,今年他卻想演練東離長卿常耍的那一套劍法。


    樓清姝轉憂為喜,眉目如畫,輕微向上彎了彎,淺笑道:“好!”


    薑雲恪便離開她的傘,退後一段距離,右手伸出,並指成劍,任由大雪淋身,兀自揮舞起來。


    看著雪中的薑雲恪,樓清姝左手伸出,接下緩緩而落的雪,滿臉笑意,想起書上的一句詩,道:“書上說:‘此時若有君在側,何須淋雪作白頭’,薑哥哥此刻就在我身側,何不與他共白頭一次?”於是,她扔掉了手中的傘,也任由白雪淋頭。


    薑雲恪舞劍結束,轉眼見著樓清姝丟掉了紙扇,大吃一驚,急忙來到她身前,焦急說道:“清姝,你這是……”


    不待他說完,樓清姝抬眼望著她,搖頭問道:“薑哥哥,清姝是不是很傻?”


    薑雲恪點頭,樓清姝卻笑意盈盈,蓋過了人間山河絕色,道:“薑哥哥,清姝願意與你一起受冷吃苦,你心裏有沒有感覺到一絲溫暖?”


    薑雲恪卻不知所雲,眼前這個女孩,似乎生來就與眾不同,比別人都傻,不懂得照顧自己,也比別的人都善解人意。他望著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雪,道:“豈止是傻啊,簡直是……是……”


    樓清姝睜大了雙眼,問:“是什麽?”


    薑雲恪道:“就像這雪,捧在手心裏,不舍得讓它化掉。”


    樓清姝笑得更加燦爛,寒風卻不解風情,很刺骨,她雙手懷抱著,又搖頭道:“我不要捧在手心裏,我想被薑哥哥抱著。”


    薑雲恪沒有說話,看著眼前冷得發抖,雙手環抱,望著自己的樓清姝,他走近她,伸出雙手,擁抱了上去。


    感受到樓清姝的雙手也抱住了自己,薑雲恪輕聲在她耳邊問:“現在還冷嗎?”


    樓清姝閉上了眼睛,道:“冷,可是薑哥哥的擁抱的溫度,暖過了寒風大雪。”


    薑雲恪記得,那年冬天的那場雪,不知下了多少時日,而他與樓清姝在雪中相擁也不知是何時結束的,應該是很久很久……


    第二日清晨,天將泛白,夾雜著磅礴大雪,灰蒙一片。韻兒還未來叫醒薑雲恪,樓清姝便早早來敲門了,並帶來一個好消息:東離長卿答應他可以去見師父了。


    薑雲恪一陣大喜,不顧天寒,奔出東離族,來到了淩雲寺外,卻茫然不知路在何方,去往青城山的方向全然不知。又頹喪來到岷江南岸的棲霞峰下,見樂山大佛巍峨肅然,佛前江中寒風逼人,也無問話的船家渡河,他轉身倏然跪下,對著大佛拜了三拜,虔誠道:“大佛,請您大發慈悲,指點弟子前往青城山,一見師父吧。”


    跪完三拜,又虔心許了願,站起身來,麵對寒氣蒙蒙的江水,黯然自語道:“我真是心切,竟忘記了問去青城山在哪個方向,更是忘記了公羊先生所言:‘眾生拜佛,自敗醜齷’,拜佛都是拜自己的欲望私心,佛主是不能感受到真意,所以不會為其指點迷津的。”


    愣了良久,忽然一陣鍾聲傳來,他猛然驚醒,道:“是了,我可以去問淩雲寺的師父們。他們雖是修佛,可並未真正得道成佛,不管能否感受到我的真情實意,總歸不會忘記‘予人方便便是方便自己’的吧!”


    如此一想,薑雲恪一掃心中陰鬱、頹喪,便往迴走。可是卻一轉身,卻見樓清姝氣喘弓腰望著自己,他急忙走過去,輕撫其背,道:“清姝,你怎麽跟上來了?”


    樓清姝舒緩了一陣,才道:“薑哥哥,昨日迴去我去找舅舅向他說起了你的事,他答應了下來,也讓我同你一起去,可是知我二人不識路,所以讓公羊先生一同前去,也好能照顧一二。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讓你等先生一起,你卻像逃命似的不見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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