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瀧看了一眼一直沒開口的秦謙後說道:“即是戶部那裏欲議青苗法與均輸法,那便等此二法議過了再言清丈田畝之事吧。”


    劉瀧是雷厲風行,但不是沒腦子。


    他要把一些能看見的後顧之憂給化解了,使得清丈田畝阻礙變小,這才會去實行。


    但隴王堂為了激化太子黨與世家的矛盾卻不會照著劉瀧的意去辦,而是要申請馬上實行。


    韓良裕說道:“暫且不論此二法是否禍國殃民,其與清丈田畝並不相悖!田畝可一並清丈之!”


    戶部尚書褚文儒言道:“非是國策相悖,乃是戶部人手不足,當逐一而行。”


    “戶部非是人手不足,乃是屍位素餐者盤據朝堂,使庸者位於座,能者無所持!”


    劉瀧見得這二人馬上就要對罵起來,連忙對秦謙言道:“秦相可有所策?”


    這句幾個字將韓良裕與褚文儒剛開始的罵仗給壓了下去,他們都看著秦謙的反應。


    秦謙這才從班列裏走了出來。


    他躬了躬身子行了禮之後才說道:“臣啟皇上,臣並無主意,一切皆依皇上聖裁,不過……臣想起了天水王的一句話來。”


    朝堂之上原本說話都是文文雅雅的,即使是對噴吵架也都是不帶髒字的。


    秦謙說出這大白話來著實讓劉瀧感覺到有些意外。


    也就隻有劉夢棣才會在朝堂上用這樣的口氣說話,這讓劉瀧不免多看了劉夢棣一眼。


    劉瀧對秦謙問道:“天水王又妄言何事了?”


    “非是妄言,王水王曾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好似是在與臣說,人可以跑,但地卻是跑不了的!”


    劉瀧對秦謙又問道:“秦相此言何意?”


    “天水王的意思應該是逐縣逐府行之,不必一蹴而就。”


    秦謙這是把劉夢棣也拉了進來,好似就是在告訴所有人,這事就是他劉夢棣弄出來的,可不關我的事情。


    隻是秦謙的話讓太子黨們大感意外。


    他這話說出來幾乎就等同於接下了清丈田畝的活了,如此一來那些世家大族們還能與太子黨和平共處麽?


    褚文儒正想提醒秦謙一些什麽,但在這大朝堂裏他還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劉夢棣此時卻是嗬嗬笑道:“我說秦相,本王又不參政,何必把什麽屎盆子都往本王頭上扣呢!你們的活本王可挨不著!”


    劉瀧不高興地輕咳了一下,說道:“天水王!再敢汙言晦語朕必懲治於汝!”


    “父皇,兒臣……”


    “退去一邊!”


    “是。”


    劉夢棣應了一聲隻得迴到到班列裏去。


    劉瀧對於秦謙接下這活顯得很是高興,他露著會心的微笑對秦謙問道:“秦相想如何定策?”


    秦謙說:“當以長安、隴西二府先行,此二府若定,他處隨即可行之,且無所阻礙!”


    劉瀧又問道:“為何是此二府?”


    “長安世家聚居,若長安府得以行之,則他處必效。隴西有羌人之患,清丈田畝之後可將犯屬之田賜於羌人使其歸化,此一舉二利之得也。”


    秦謙的話雖然簡潔,但內容卻是不少。


    清丈田畝最大的阻礙是田地多到數不清的世家大族。


    他們也是最強烈的反對者。


    且關中世家大多聚集於長安城,隻要長安這邊能很好地把田畝清丈出來,那麽別的府縣也就不是什麽大問題了。


    而隴西那邊就有些複雜了,因為狄道那邊是羌人的聚居地。


    朝廷並不想激化矛盾引發事態,所以一直都是行的懷柔政策。


    清丈田畝就一定會查出一些不法之徒出來,繳了他們的田地以後可以就地給了羌人。


    隻要羌人種上地,有了農耕文化之後便不會再那麽彪悍與無束,更不會有那麽多糾紛了。


    秦謙就是隴西人,對隴西極為了解,就這些話而言他說的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但問題是戶部侍郎李蕘也是隴西人!


    如果要從隴西先開始清查,那麽隴西李家就是首當其衝的第一個世家。


    秦謙說著公正的話,但實則是衝著李蕘而去的!


    而長安府這一邊秦謙暫時還不用擔心。


    因為原長安知府文延貞死了,沒有知府在任也就沒有人去執行這件事。


    就算是任命一個新人誰又願意接手這個燙手的山芋呢?


    又有誰有這份能力與魄力頂住世家的壓力將這件事情給辦好呢?


    怕是這個長安知府的人選,沒有一兩個月都定不下。


    正如劉夢棣之前說過的,秦謙最擅長的就是陽謀了!


    正此時,次輔盧檢站出來說道:“皇上,長安知府目前出缺,無人布政。”


    盧檢這一提醒劉瀧又迴想起了文延貞的事情來。


    劉瀧強行將傷感拋之腦後,喚道:“吏部!”


    從班列裏又走出一個來:“臣吏部尚書裴綽,奉旨聽宣!”


    關中世家裏以薛裴為首。


    薛裴兩家自前朝起便糾紛不斷。


    雖然裴淑妃是生了三皇子,但因為薛家都是太子黨,所以為了與薛有爭鬥的本事,裴綽便加入到了隴王黨裏。


    劉瀧問道:“長安知府可有人選?”


    裴綽言道:“原長安知縣程古賢可升遷為任。”


    長安知府由長安知縣補缺原本是極正常之事。


    但現在多了個清丈田畝之事,卻讓事情變得極為複雜。


    要是按盧檢的意思,吏部尚書裴綽應該舉薦一個太子黨上去,將這個燙手山芋就地扔給太子。


    可現在裴綽卻偏偏不這麽做,他舉薦的這個程古賢既不是太子黨,也不是隴王黨。


    他根本就沒有派係!


    但凡程古賢有一點背景也不至於十幾年中的進士,直到人到中年了才補上一個七品的長安知縣。


    且這個長安知縣還是白叔達上任吏部侍郎以後由白叔達做主給補上的。


    白叔達最近的官聲可不是很好,更有人謠傳說程古賢是花銀子跟白叔達買的官做。


    裴綽之所以會不給盧檢麵子而推出這麽一個人出來,是因為裴綽就是世家出身。


    裴綽肯定不會弄個隴王黨去做長安知府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但要真弄個太子黨當長安知府,第一個要查的不會是同是太子黨的薛家,而就是他裴家!


    裴綽又哪裏會肯這麽做呢!


    所以裴綽便推薦了程古賢來做這個知府,且在官麵上來說也是合情合理的。


    裴綽話一說完,那首輔秦謙卻是暗笑了一下。


    好似裴綽舉薦程古賢就在其預料之內!


    程古賢要是做上知府,太子黨的危機暫時是可以緩解下來的。


    但皇帝劉瀧自己卻是生起了一些猶豫。


    隴西知府無所謂是誰,隻要自己能拿捏住李蕘,李蕘自己就會配合著將隴西的事情給解決了。


    但長安城的情況遠比隴西要複雜得多!


    戶部除了李蕘都是太子黨,也隻有太子黨的人可以把這件事情給辦好。


    他也知道裴綽是隴王黨,也以為裴綽會舉薦一個太子黨的人上來,卻沒想到會是程古賢。


    劉瀧猶豫了一下說道:“程愛卿如何?”


    裴綽答道:“雖仕官不久,但為人極為沉穩且辦事幹練。臣雖世家出身,但並不偏袒。世家不良之人極多,且豪橫無禮,若是以偏激之人為任怕是要引出事端。程知縣正當合適!”


    劉瀧想了想說道:“五品以下官吏由吏部甄選,此事不必報於朕,自行會啄。”


    “臣遵旨!”


    按慣例,吏部可以直接甄選七品及七品以下的地方官吏,甚至不必報與皇帝及內閣。


    五品的知府皇帝會過問一下,但也隻是過問,然後按慣例程序性的批準,也不會有太多意外。


    劉瀧剛剛的話意思是,如果有更好的人選你就去換,最好是換成太子黨。


    除此之外劉瀧還有另一層意思。


    要是沒人選那就用程古賢,最好是那些世家子弟對程古賢做出點什麽事情來,然後就可以把這些搗亂的世家子弟教訓一番。


    最後將 “受傷”的程古賢換成自己想要用的太子黨!


    總而言之,劉瀧此刻就是將程古賢當成了一個替死鬼。


    隴王黨因為秦謙應下了清丈田畝,都等著後續發酵,所以現在不再糾纏。


    太子黨這邊緩解了一些壓力,等著商量後續要如何應對隴王黨,所以也不再說話。


    於是乎眾朝臣就此都退迴到了隊列裏。


    劉夢棣此時卻是左右張望了起來。


    今天的嘴仗好似並不太熱烈,他正想著出點什麽鬼主意讓兩撥人再掐起來的時候,突然從班列裏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即是太常寺卿許維遠。


    許維遠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正在張望的劉夢棣,而後來到了殿中,有些膽怯地說道:“臣太常寺卿許維遠有本要奏。”


    劉瀧應道:“奏來。”


    劉夢棣隻覺得剛剛許維遠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想說的事情極可能會與自己有關,甚至是彈劾自己也說不定。


    之前劉夢棣在劉瀧麵前就曾說過要裁撤掉太常寺的一些有司並入到內務府裏去。


    甚至按劉夢棣的想法,太常寺另一些功能還可以並入宗人府裏。


    皇帝真要是這樣辦下來,那太常寺裏的官吏就得解去五分之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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