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吃過午飯之後,黃掌櫃敲開了老秀才的家門。


    老秀才雖然人到中年,但是模樣依舊是斯斯文文,留著一綹兒長胡子,他的四個兒子,個個身材高大,麵色凝重的站在老秀才身後。


    黃掌櫃看了看整個院落,感覺寬闊整潔,前院兒有一幅花壇,花紅葉綠,在這個令人乏味的季節,不禁讓人耳目一新,旁邊擺著一張木方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茶盅,似乎特意為客人準備的。


    老秀才知道黃掌櫃的來意,請他進了家門,黃掌櫃坐下之後,也不遮掩,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老秀才也不隱瞞自己的價格,伸出手指說:你要知道,我出的價錢一分都不會少的。


    黃掌櫃放下茶杯,搖著腦袋說:太貴啦。


    老秀才喝了口茶,慢慢地說:我不講價,這個院子雖然隻是青磚灰瓦,不是金打造銀造,但我喜歡這裏。


    黃掌櫃輕咳了一下,小聲說:我知道這個宅子曾經死過人。


    老秀才並沒有慌張,微微點了點頭,狡黠的笑道:不錯,還鬧過鬼呢,所以我才出那麽高的價錢。


    黃掌櫃有些著急了:我敢肯定,沒有別人會買您的這所宅子。


    老秀才還是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說:我也不急著賣。


    黃掌櫃無奈的說道:您能告訴我您喜歡這裏的理由嗎?


    老秀才嗬嗬笑道:沒有理由。


    一陣沉默之後,黃掌櫃似乎失去了耐心,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同意,就按你說的價格。


    老秀才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朝四個兒子看了一眼,突然盯著黃掌櫃說:其實我搬到這裏,隻是為了等一個人,所以我把價錢定得很高,你不要怪我。


    黃掌櫃有些渴,喝了幾口茶,似乎才緩過神兒來,自嘲地說:我不怪你,隻怪我也很喜歡這裏,不過我很莫名其妙,您等的那是個什麽人。


    老秀才說:那個人兩年前和一夥亡命徒搶劫了城裏的錢莊,看到官府追查得緊,那些人紛紛都躲了起來,直到一年前,他們匯聚在鎮裏的王隼家中,王隼認為時機不到,等風聲過後再談分銀子的事兒,可是他的主意卻被他們的同夥兒否決了,他怕那些人漏了馬腳,於是就把那些人通通灌醉,然後都給殺了,給人以內訌的錯覺,然後他逃到了外地,靜靜地等待風聲過後,再重新迴到那個院子。


    黃掌櫃驚得大張的,嘴巴結巴的說:你為什麽不早說,我聽孫掌櫃說那些同夥都死完了,沒想到我還是惹上了麻煩,他們不會殺我吧?


    老秀才捋了捋胡子,笑著說:不要緊,黃掌櫃莫要慌,我認為他不會傷害你的,他隻是迴來找他所需要的東西,我剛搬進來不久,他便來了,想裝扮成鬼把我們嚇走,但被我的幾個兒子打跑了,於是他又換了個方法。


    黃掌櫃不住地敲著腦袋,一副後悔莫及的神情,委屈地說:隻有官府早日抓到那個心狠手辣的家夥,他才能搬進來。


    老秀才看著心神不寧的黃掌櫃,突然冷笑一聲,最後緩緩地說道:我一直在等他來找我,隻要有人能接受我那不合理的價格,我就知道他來了,因為我出的價格遠遠不足他埋在院裏的那些贓款,所以我要等的那個人就是你。


    話音剛落,黃掌櫃的肩頭一沉,已經被兩個大漢雙手結結實實的按住,想要掙脫已經是不可能了。


    原來老秀才真實的身份是新到任不久的縣官,四個兒子則是手下辦差的差官,王大戶家的慘案引起了他的注意,雖然死去的盜賊身上都有一處致命的傷,卻都沒有搏鬥的痕跡,與互相殘殺的腿段完全不符,於是他認為肯定是有人故意偽造現場,並逃脫了出去,因為錢財數量龐大,他無法輕身帶走,斷定那些錢財肯定埋藏在王家院中。


    眾人尋找了一番,在後花園發現了土被翻動的跡象,順著挖下去之後,果然找到了失竊的錢財,為了不打草驚蛇,便封鎖了消息,給外人毫無頭緒的感覺,為了誘捕兇手,用了瞞天過海的計策,裝扮了老秀才一家人,故意抬高房價,守住待兔,而黃掌櫃果然就是兇徒。


    王隼把銀子埋進土中,他就動了貪念,加上意見不合,於是就害了同夥的性命,隻想著官府草草結案,然後自己潛入空無一人的王家將錢財取走,不想這裏卻住進了老秀才一家,就想通過扮鬼來嚇跑人家,但是反被秀才的兒子一陣痛打,於是就上演了一出黃掌櫃買房的好計策,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是主動送上門去了。


    一個月黑風高夜,宅子裏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仆人和巡邏的更夫聽見了那轉瞬即逝的慘叫,慌忙行動起來,點燃了許多搖曳著的蠟燭,立即在全府中進行緊急巡查,迴廊曲折,花木叢深的後花園自然是巡查的重點。


    天上沒有半點兒星光,陣陣小風掠過廳堂,整個宅自沒有發現任何外侵的人和物,於是那短暫的慘叫被懷疑為掠過府邸上空的夜貓子的嚎聲,一切似乎又歸於正常,點燃的燈燭相繼熄滅,多餘的人等相繼散去。


    天光漸漸地亮了,宅子漸漸出現了它的輪廓,高聳的鼓樓和鍾樓,也漸漸顯出了那雄偉的輪廓。


    鼓樓又稱橋樓,那上麵傳來交更的陣陣鼓聲,打破了這夜空的寂寥,一群流營從鼓樓的牆體下飛過。


    這似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同它的前頁一樣,並且同它的後頁也將大同小異。


    天光漸漸放亮,隨著天色由金黃轉為銀藍,沉睡了一夜的城市蘇醒過來。


    鼓樓前的大街上,店鋪的各種招牌以獨特的樣式和色彩在微風中擺動著,賣花兒的婦女走入胡同,嬌聲嬌氣的叫賣芍藥花,故意在鼻子上塗上粉,而古怪的是,賣鼠藥的小販兒一般是兩人前後同行,手裏舉著一麵方形白紙旗,上頭畫著老鼠竊食圖,前一位用沙啞的聲音吆喝道:好夾子,夾耗子,後頭一位用粗嘎的聲音相唿應道:耗子藥,花錢不多,一治一窩。


    鍾鼓樓西南不遠,是有名的什刹海,所謂海,其實就是淺水湖,一半兒種著荷花,一半兒為稻田,據說因為沿海有許多寺廟庵堂,所以得十刹海之名。


    什刹海又分為前海和後海,二海之間有一石砌的小橋,因行得名,人稱銀定橋。


    銀定橋畔有一小戶人家兒,專賣豆汁兒,豆汁兒並非豆漿,是將綠豆用水浸發後摸成圓汁兒,使之發酵,分解出可供製作粉絲的澱粉後,再濾出黑粉子和麻豆腐,最後所剩的一種酸澀的濁液便是豆汁兒,特別是南方遷入北京的居民,往往嘬一口便不禁作嘔,然而當地人卻視它為最為廉價的熱飲。


    銀錠橋畔的那家小鋪所賣的豆汁兒極有口碑,經營者為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實夫婦,他們的豆汁兒發得好,漂得淨,質量純正,而且經營有方,為顧客們想得極為周到,有家道已然沒落的老太太,為了節省幾個錢,到店鋪並不買那熱好的豆汁兒,而是買下生豆汁兒,裝迴家熱熟了再吃,店主夫婦對他們也一視同仁,笑臉相迎,毫不怠慢。


    但這對賣豆汁的夫婦,前幾日卻慘遭不幸,他們有一個獨生女兒,年方十八,父母鍾愛此女,既不讓她燒爐,更不讓他勞作,寵為掌上明珠,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女兒長得十分美麗,自然是按當時審美標準來衡量,一張鵝蛋臉,雙眼細長,鼻梁平塌而鼻頭圓擺,一張地道的櫻桃小口,下巴偏右側有一顆不大不小的黑痣。


    丁香盛開的初夏,母親帶著女兒從姥姥家歸來,臨近什刹海時,已是夕陽落山之際,滿湖心張開的綠河在晚風中瑟瑟抖動,岸柳如絲,伏在姑娘身上,姑娘不由得站在湖邊,同母親暫時歇一會兒,在再拐兩個彎兒便到銀錠橋了,不料事情就壞在他們娘兒倆這一歇息,他們娘兒倆所歇的地方,南邊兒是一片栽滿綠河的湖水,北邊兒隔著一條車道,是一家有名的飯館兒。


    飯館兒是兩層樓的格局,樓簷下掛著一溜兒黑底金字的長牌子,牌子下垂著紅布條兒,大有古人所謂的清奇在望的意思,樓上樓下都是十二開間,全部都是磨磚對縫的牆體,樓上還有寬大的綠油欄杆畫廊,雅座中的貴客可以憑欄眺望對景品酌,偏偏那天有一男子在二樓上憑欄狂飲,他透過綠柳垂絲,一眼望到了那位賣豆汁兒夫婦的女兒。


    那男子便是那間發出怪嚎宅子的主人,此人隨身總是帶著一把鐵骨大折扇,打開扇麵超過半圓,上麵畫著一隻狂浪的黑蝴蝶,淩駕在一片雪珠般的花叢之上,他的兩手指上起碼戴著五枚戒指,其中兩隻都是有倒須鉤的鐵戒指,由此可知其人秉性如何。


    當賣豆汁夫婦的女兒在湖邊心情愉悅的歇息時,他萬萬沒有想到,大禍即將臨頭,她穿著一件藕絲單衫,立在晚風中,趁著碧波綠河,恰似一朵素雅的出水芙蓉,頻頻伸出指尖,理著被晚風吹亂的鬢發,更顯得婀娜多姿,楚楚動人。


    那男子從樓上望去,頓時酥掉了半邊身子。


    當那姑娘同母親迴到家中,夫妻婦女還來不及敘談時,男子已經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下闖入了他們的家中。


    男子自始亮出自己的身份後,別說提出那姑娘為妾,就是強讓他進府當個丫鬟,賣豆汁兒的夫婦也不得不屈從。


    誰知當姑娘的母親驚恐萬分的迴避後,那父親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嚴正地說:我們高攀不上,我們夫婦二人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我們隻要想著能招個上門女婿,把這豆汁兒鋪維持下去,就心滿意足了。


    男子悻悻離去,悲劇便發生在第二日淩晨。


    可憐的姑娘同她的父母雖然徹夜未眠,心存憂懼,但總還以為尚有僥幸擺脫被糾纏的可能。


    天光透進窗有後,那姑娘對著一麵當年價格極昂貴的玻璃鏡子,這是她家最貴重物品之一,正在細細地進行晨裝,忽然一群人是破門而入,二話不說架起她就往外拖,姑娘失聲哭喊起來,拚死掙紮著,父母親聞聲,慌忙從綠豆汁兒的灶房中跑了過來,本能地撲上去搶救,可憐父親被人一棍擊中頭部,頓時是昏倒在地,母親跌倒在門檻之內,大聲唿救時,女兒已經被人搶走了。


    鄰居們聞聲圍到了門外,開始還有挺身質問是誰這麽大膽,但是後來不知是誰傳出了消息,人們便都敢怒而不敢言,不敢多管閑事了。


    一日正午時分,鍾樓悠悠然地撞著鍾,施刹海銀定橋一帶,人們像往常一樣照常活動著,而那賣豆汁的夫婦卻在極度的痛苦之中,父親養傷,臥病在床,雖有同情心的鄰居前來幫忙照顧,但他一時怕是難以痊愈,昏迷中不時地吐出絮絮的一語,母親也處於半癲狂狀態,坐在銀頂橋頭,一邊拚命地使出全部的力氣嚎啕大哭,一邊時斷時續地發出最嚴厲的詛咒,就在鍾樓鍾聲停止不久,忽然出現了一位騎白馬的少年,他身穿一襲華美的長袍,頭上戴著一頂鑲嵌著美玉的帽子,手裏拿著一根鑲著翡翠的馬鞭,看上去似乎是個書生,可眉宇間卻洋溢著一股雄武的英氣,在那賣豆汁兒那位母親麵前下了馬,和藹地問她為何在此哭。


    周圍的人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那少年聽完,不禁雙眉倒立,怒氣掛麵。


    人們聽見他說:不要哭了,你等著聽好消息吧,等人們迴過神來時,隻聽得一陣遠去的馬蹄聲,隻留下一股異常的香氣。


    人們都懷疑剛才所見純屬幻覺中的人物,但是幾天之後,便發生了那件怪事。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男子的府中突然發出一聲短暫的慘叫聲,當晚府中的人沒查出個所以然來,等第二天天光大白之後,人們才發現男子渾身傷痕累累,早已經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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