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的上遊有條大河,河邊常年船運繁榮,運的貨物順流而下,靠在岸邊卸貨,還有滿載著貨物逆流而上的,所以大船撞小船,小船蹭大船,都是常有的事兒。


    大河上有座石拱橋,橋上人來人往,商販沿街叫賣,來往的轎子,馬車是絡繹不絕,十分熱鬧。


    一個赤膊的漢子從橋邊過時,對船上的周平大聲喝道:哎,老周上哪兒去啊?


    周平也不迴答,隻是對著他笑了笑,下船後一路向東,徑直來到一個佛寺,這寺廟可有些年頭了,牆壁上還繪畫著有些斑駁的佛畫,在光影的投射下,牆上慈悲為懷的佛祖顯得有些陰森扭曲。


    廟裏的大堂內點著幾根香燭,燭影隨風輕輕擺動,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滅似的。


    不知道是誰關上了門,傳來沙啞的吱呀一聲,這殿堂內顯得越發的暗,但是周平對周圍的景物視若無睹,他虔誠地跪在蒲團上,絲毫不注意到佛像的陰影早已經無聲地籠罩了它,下一秒,頭頂的陰影仿佛化作實體,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穿心而過,這一切都太快了,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


    等值守的小沙彌聞聲趕來看時,隻看到周平的胸口前已噴出鮮血和那柄仿佛從天而降的燭台。


    小沙彌是驚叫一聲,一邊往外跑,一邊尖叫道:死人啦。


    周平趴在地上,側臉是一片安靜。


    茶樓裏,一群閑人正在談論城中發生的一樁奇案,說是住在城北的一個姓周的劊子手在膜拜禮佛時被從天而降的燭台砸中,穿心而死,屍身上還印著一枚金色的萬字佛印。


    聽得此事,沈橋來到周平家,周家正在舉辦喪禮,他偽裝成前來吊唁的賓客混了進去。


    周平生前是個劊子手,殺人如麻,血債累累,有仇的恨他入股,沒仇的也不願意與他有交集,因此喪禮上賓客很少,隻有寥寥幾個親戚,堂前是掛著一把劍,上名霜雪,隔著劍鞘,仿佛還能看到它削鐵如泥的曾經,旁邊還有一幅字畫兒,上麵寫著:萬事昌平,夫人節哀。


    沈橋幹也對周平的妻子勸慰道:千萬保重啊。


    周平的妻子說道:他們都說周平遭了報應,但是我不信,周平是個劊子手沒錯兒,但生計如此,我們有什麽法子?除此之外,他從不曾幹過一件對不起良心的事兒。那日我查處有孕,他要尋個好日子去寺裏燒香,說自己倒無所謂,隻求佛祖保佑我和孩子,他還說為孩子積德,以後就不幹殺人的活計了,另謀營生,雖然苦了點兒,但不必遭人白眼,沒想到竟竟會發生這種事兒。


    周平的夫人說著話,擦了擦眼角,苦笑道:可能這都是命吧。


    沈橋就問夫人:冒昧問一句,周大哥死之前可有什麽不尋常的舉動?


    周夫人皺了皺眉,沉思片刻後道,哎,這麽一說,好像的確有一事,他在去佛裏的前一天,家門口被人放了一隻翠竹,他看到後臉色很奇怪,似喜似悲,我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肯講,隻是笑著跟我說,這一切早就注定好的,命運生來如此,不必強求。


    夫人抹了一把眼淚,歎道:他說得對呀,這都是我們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等飯後,沈橋來到了周平上香的佛寺,這是座千年古刹,據說極其靈驗,此前來禮佛的信男信女也不在少數,但是自從周平喪命於此後,寺廟就變得門客羅雀了。


    一個小沙彌在門口灑掃著,看見他來了,雙手合十,作了個一沈橋迴碗裏近似拜了拜,寺裏點著香燭,但已經黃昏,光線頗有些暗,使得整個佛堂都有些霧蒙蒙的,看不清全貌。


    佛像下放著三個蒲團,沈橋跪上去,虔誠的磕了個頭。


    寺裏的方丈已年過花甲之年,端坐在佛堂一側,慈眉善目的,頗為可親。


    沈橋抓耳撓腮的給不出香油錢,他也不惱不怒,隻是微微笑道,施主與佛有緣,便不必講這些虛與理啊。


    沈橋見此人如此平易近人,他便大著膽子問道:請方丈恕罪,我實為前幾日周平一案而來,周大哥救過我的命,他生前我無法報恩,如今他去了,我自當替他了結因果,冒昧來此,不知方丈對此案可有了解?


    方丈歎口氣,說道:哎,佛祖為普度眾生而來,不見雪光,不喜殺戮,佛祖取命一事,在我看來實乃無稽之談。


    沈橋拱手道:那若是方便的話,我可否冒昧地問一問當日的情形?


    方丈召來一個小沙彌,命他為沈橋講述所見所聞,這個小沙彌便是當日在殿中值守的法號悟淨,施主有時問他吧,不必客氣,阿彌陀佛。


    悟淨老實說道:周施主那來的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黃昏,他來得晚,來禮佛的人已經不多了,師兄弟們都去吃晚食了,隻有我留在店內,周施主就跪在那中間的鋪團上,他十分虔誠,磕頭磕了好久,而他就在俯身下去的時候兒,一柄燭台就突然從大殿上方掉下來,直砸中了他的後心,我嚇了一大跳,就急忙跑出去喊人去了,可等師兄們到的時候兒,他已經沒了鼻息,他的死狀很安詳,好像終於完成了使命似的。


    沈橋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問道:案發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物?悟淨竟喃喃自語道:沒有吧,隻是恍惚間,我好像在半空中看到了火星,但是店中間點著香燭,四處都是火星,興許是我看錯了吧。哎,對了,沈施主。悟靜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急聲說道:那日我在店中間撿到了一根棉線,似乎是蠟燭裏的,真奇怪,這竹線怎麽會掉出來呢?


    沈橋連忙問道:哦?那根線長什麽樣子?


    悟淨說道:很短,似乎是被折起來燒過,有點兒蜷曲,而且兩端還泛著黑。


    沈橋又進殿裏查探了一番,然而並未發現新的線索,便想和方丈告辭,就此別過了,悟淨送他出了山門,臨別前說道:沈施主,他們都說周施主是因為殺戮過多,被佛祖降罪而死。這世上真的有天譴嗎?


    沈橋苦笑道:嗨,不過是人在作祟罷了。


    一天的奔波下山時,天色已晚,林間沒有燈,黑漆漆一片,樹影攢動間頗為陰森。


    沈橋捧著悟淨給他的一盞燭火趕路,帶著涼意的山峰從他褲腳和衣縫中鑽進去,讓他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忽然兩道刀光閃過,一個黑衣人從夜色中躍出,手持利劍直砍沈橋的心口,動作之快,讓他避無可避,殺人滅口,下手真狠呐。


    沈橋瞪大了眼睛,想要在死前看清刺客的真容,莫要做個冤死鬼,然而他並沒有來得及危急關頭,一道人影從他身旁躍出,手中的劍直直迎上,兵刃相撞,騰一聲,替他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來人顯然武功還不賴,不一會兒就打得刺客毫無還手之力,他揮劍逼向刺客的脖頸,問道:誰派你來的。


    刺客並未迴答他,而是迎上了他的劍鋒,結果了自己的性命。


    來人上前在刺客身上搜查了一番,轉過頭對沈橋說:你沒事吧。


    沈橋此刻正劫後餘生的拍著胸口,額角盡是冷汗,聞言沒好氣地問道:你說呢?


    來人拱手道:兄台勿怪,我名號禦刃,為調查周大哥周平一案而來,小兄弟來路不明,此前形勢又頗為可疑,我以為你與兇手有關,這才冒昧跟隨。


    被誰跟了一路都會不高興,哪怕此人剛剛救了他一命,沈橋嗆聲道:那你現在怎麽又不懷疑我了?就因為我剛才差點死了。


    這禦刃被噎了一下,一時無言以對,遲疑了半晌才問道:你為什麽要摻和此事?


    沈橋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當然是為了真相撒遍這裏的每一寸土地,讓我所到之處再無冤案。


    沈橋頓了頓聲,又問道:那你呢?


    禦刃抱著劍,靠在樹上,望著月亮說道:我不像你那麽有抱負,我查此案是因為周大哥救過我,我們是武林中人,有仇必報,有恩必長,我不能讓他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沈橋很是驚訝,問道:周大哥是武林中人?


    禦刃嗬嗬笑道:對呀,你還不知道吧?周大哥年輕的時候是江湖有名的劍客,一把霜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沈橋趕緊追問道:那他怎麽...


    禦刃搶聲說道:你說周大哥是武林中人,那他怎麽隱姓埋名對吧?或許他有難言的苦衷吧?


    禦刃歎了口氣,轉向沈橋道:兄台,我天資愚鈍,不善查案,憑我一人之力,恐怕難為周大哥平冤昭雪,既然我們目標一致,不如同行可好?


    沈橋剛想拒絕,禦刃卻接著說道: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很能打,此後你身邊想必刺客不斷,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沈橋猶豫道: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中午,街道上十分繁華,街上熙熙攘攘,茶坊,酒肆,麵食店,米鋪,肉鋪,雜貨鋪,還有沿街叫賣飲品和點心的,熱鬧非凡。


    一個麵色白淨,鼻梁高直的中年男人叫住了沈橋,喊道:兄弟,來碗茶水吧,這時節正好清熱解渴。


    沈橋眼神示意一番,禦刃非常自覺地掏錢買了兩碗茶水,二人相對而坐,一邊喝著茶水,一邊討論起了周平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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