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已深,落葉紛飛。


    蕭落的木葉下,站著一個人。


    一個散發披肩的人,掩額的劉海雖已遮住了他半個麵目,卻也瞧得出他是個英俊少年。


    少年麵色柔善,即使不笑時也似帶著幾分笑意,連他僅微露的右眼似乎也在朝人微笑,神情雖有些懶散甚至有些落魄,但卻令人著迷。


    他懷中抱著一把劍,修長的劍身,不論劍柄還是劍鞘,都帶著濃厚的古風,沉穩樸實、深藏不露,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忽然,古道上緩緩走來一人,素衣麻袍,鐵青的臉,背負著手,手裏握有一枯枝,一雙眸子卻像是出了鞘的劍,正盯在樹下獨孤白的劍上。


    他的腳步沉穩,卻走得很快,身在七尺外,已縱身掠起,淩空下擊。


    霎間已刺出八招,可惜他這八招都已刺空,本來在他眼前的獨孤白,人影已不見。


    他怔了怔,然後就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的咽喉已被人用劍身抵著,劍未出鞘。


    當他抬起頭,才看見獨孤白已遠遠的在一棵古樹旁躺下。


    他扔掉枯枝,望著獨孤白,突然深深的歎了口氣,道:“我已經老了。”


    獨孤白突然坐起身,笑道:“老頭子,今天這是怎麽了?”


    那人搖了搖頭,忽然歎了口氣,問道:“若他日我死在別人劍下,你會如何?”


    獨孤白笑了笑,臉色突然變得很冷,連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睛也露出了一股肅殺之氣,他緩緩說道:“那麽我就去殺了那個殺你的人。”


    獨孤白又突然笑道:“我不想殺人,所以你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死!”


    “我也希望會如此!”那人說完,慢慢的轉過身,麵對著樹林陰暗的最深處,忽然道:“你好。”


    過了很久,黑暗中果然真的有了迴應,道:“師伯,您好。”


    聲音,冰冷而低沉。


    一個人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這人的身材很好,很健壯,穿著件淡青色的長袍,披肩的頭發挽了個長長的發髻,手裏拎著一把黑劍,漆黑的劍身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他走的不快,但每走一步,都能令人感到一股淩厲的肅殺之氣。


    等他走近,獨孤白才看到他的臉上有一張用純鐵精鋼打造出來的麵具。


    麵具煞白,仿佛帶著一種死色,而麵具上的一雙似在發光的眼睛,更是讓人看了從腳底心發軟。


    “晚輩受師父之命,特來提醒師伯您老人家,莫要忘記一月後便是十年之約的決戰之日。”


    “你是鬼竹的徒弟?”


    “晚輩紫魂。”


    “想不到我獨孤還是被找到了。”那人長長吐出口氣,道:“迴去告訴你師父,我沒忘!我一刻都沒有忘記。”


    “那晚輩就不擾師叔了!”說罷,青袍人緩緩退入樹林的陰暗處,便消失不見。那人凝視著戴麵具的怪人消失的地方,很久,很久,才突然問道:


    “小子,你可知我這些年教你的是何劍法?”


    獨孤白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我看的出來是好劍法!”


    那人深深的歎了口氣,突然拔出獨孤白懷中的灰色長劍,凝視著劍鋒,臉上忽然又露出了一絲苦笑,他道:“現在我已經老了,用不動這把劍咯!”


    獨孤白見師父黯然傷神,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那人又接著道:


    “當年我曾用這把劍戰敗無數江湖英豪,雖叱吒一時,卻也立敵無數。”那人輕撫著劍鋒,緩緩說道:“這套劍法大部分你都已經學會。”


    獨孤白問道:“那剩下的呢?”


    那人麵色動容,瞳孔在收縮,顫聲道:“剩下的....”


    他將劍慢慢的,插迴鞘中,道:“你還年輕,剩下的那一劍招你還不能學。”


    獨孤白點了點頭。


    那人臉色鐵青,怒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為什麽你不能學?”


    獨孤白已經在一棵樹下坐下,依著樹身,悠悠的笑道:“師父說不能學,就是不能學,哪裏還有為什麽?”


    那人又搖頭又歎氣又苦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


    “那是,我想任何人收了我做徒弟,都會這麽說的。”獨孤白笑道。


    那人用一種很特別的目光,看著獨孤白,許久,突然道:“小子,下山去吧!”


    那人說完,便已轉身,剛走幾步,突然又迴頭說道:“為了一月後的決戰,我決定閉關悟劍,我希望在臨死前,看到我的劍再次名動江湖。”


    獨孤白歎了口氣,很無奈的問道:“老頭兒,你竟然這麽厲害,你好賴也得給我說一下你當年的名號,我連師承何門何派都不知道,還出去混什麽?”


    那人微笑道:“你隻要知道你是獨孤方的徒弟,就行了。”


    “不過,你最好不要隨便提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和我的劍,隨時都會給你惹上殺身之禍的。”


    “囉囉嗦嗦個沒完,你自己多保重。”


    獨孤白走的時候沒有多說一句話。


    因為他認為,無論說什麽,該來的事情總是要來的。況且,感情若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話,那一定不是最真的。


    他走的不快也不慢,如同一個遊玩的詩人般,他的心就像一個剛離家獨立的孩子,一點頭緒都沒有。


    就在這時候,他就聽見了不遠處的蹄聲馬嘶,然後就看見了那兩條疾馳的烈馬拉著一輛馬車。


    黑漆的馬車雖已很陳舊,看來卻仍然很有氣派,車門自然是關著的,車窗上也掛著簾子,坐在車裏的人顯然不願被人瞧見。


    趕車的是個很沉著的中年人,眼神很亮。


    隻要找到能躺下的地方,就是獨孤白睡覺的時候。


    馬車的頂蓋上也能躺人,別人躺不下,至少獨孤白已經躺在上麵睡了幾個時辰了。


    暮色已沉,秋風中略有寒意。


    獨孤白已經翻了好幾次身,才找到感覺最舒服的姿勢,他枕著雙手,翹著腿,望著黯淡的穹蒼,等著第一顆星升起。


    獨孤白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能找到件有趣的事來做,但世上懂得這種生活情趣的人又有多少呢?


    突然,“嗖”的一聲,撕裂了天地間的沉悶,一支羽箭從暮色中射了出來,劃過長空,閃出一道寒光。


    趕馬的車夫麵色一變,赫然勒住了車馬,健馬長嘶,車緩緩停下,車廂中卻有個甜美而溫柔的語聲問道:“張叔叔,怎麽了?”那車夫稍一遲疑,苦笑道:“小姐放心,沒事,隻不過走錯路了。”


    說罷,便立撥轉馬頭,兜了半個圈子,向來路奔迴。


    隻聽又是一聲長嘶,車夫揮鞭打馬更急,路上的荒草來時已被輾平,車馬自是走得更快,但還未奔出數丈,馬卻又停下,在原地踏著蹄子,噴著粗氣。


    車夫凝目細看,原來道上竟有數塊大石擋住了路。


    這久已荒廢,久無人跡的舊道,馬車方才還駛過這條路,這條路上,方才明明石子都沒有,而此刻卻有了一堆大石。車夫再次變色,滿頭汗珠滾滾而落,咬了咬牙,問道:“小姐,你還能下車走麽?路趕得太急,馬匹已吃不消了,看來咱們也隻有棄下車馬,穿過這一片荒野……”


    隻聽一聲長歎,車廂中人柔聲道:“張叔叔,這幾日您忙著趕路,幾夜都未曾合眼,現在我覺得很好,您就趁這時候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語聲未落,健馬突然仰首驚嘶起來,一陣風吹過,馬已倒地,一支羽箭橫插馬首,荒草在風中搖舞,夕陽,黯淡了下來,大地竟似突然被一種不祥的氣氛所籠罩,顯得說不出的淒涼,蕭瑟!


    那車夫有些黯然道:“小姐,都怪老奴急著趕路,才走這麽一條捷徑荒道,隻怕咱們遇上劫道的了!”


    突然馬車後有人嘎嘎笑道:“不錯!現在還沒有人能活著從這走出去的呢!”


    這笑聲如烏啼一般,尖銳、刺耳、短促,那車夫一生之中,恐也未曾聽過如此難聽的笑聲。


    他大驚轉身,輕叱道:“誰?”


    烏啼般的笑聲不絕,馬車後已轉出五六個人來。


    第一個人,身瘦枯幹,卻披著一身火紅的衣袍,那模樣正有說不出的詭秘,說不出的猥瑣。


    第二個人,高大魁偉,一身粗布麻衣,那滿臉全無表情的橫肉,看來比鐵還硬。


    後麵跟著四個人打扮得更是奇怪,衣服都是一塊塊破布縫成的。看相貌似乎都是少年。


    這幾人身材相貌年齡雖不相同,但舉手投足,卻是一模一樣,誰也不快上一分,誰也不慢上一分。


    那車夫躍下馬車,強作鎮定,抱拳道:“各位好漢,老奴老眼昏花誤闖各位大爺的地盤,還請各位好漢高抬貴手,放在下等人一馬。”


    紅衣人咯咯笑道:“這位爺一看就是見過水的,好漢咱們承當不起,想走也可以,不過嘛.......”


    那車夫目光閃動,道:“幾位不知有何見教?”


    紅衣人大笑道:“那得看我手裏的鬼頭刀答應不答應!”


    話音一落,車夫隻覺得一股勁風逼來,已襲到了胸口。


    紅衣人好快的手法,眨眼間,手中已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那車夫平地躍起,淩空一個翻身,堪堪避過了這一刀,但這時卻又有一對斧頭在地上等著他。那滿臉橫肉的漢子的出手,也絲毫不在紅衣人之下,一雙喪門斧揮出,也瞧的出是江湖罕見的外門功夫,一個砍,一個劈,招式配合得滴水不漏,就算是一個人生著七隻手,唿應得也未必有如此微妙。


    瞧車夫的身形,自然也不是等閑人物,但應付這兩件外門兵刃,應付這從來未見過的奇詭搭招,已是左支右拙,大感吃力,何況還有幾個身披破衣,目光閃動的少年正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瞪著他。


    就在這時,突聽車廂中人,道:“張叔叔。”聲音清悅而溫柔,而且帶著種同情的體貼與關懷。


    車簾開了一線,裏麵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那纖柔、毫無瑕疵的手,襯托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秘的美。


    車廂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


    在這一刹那間,所有的人不但都停止了動作,幾乎連唿吸都已停頓,他們這一生中從來也未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女!隻要是男人,隻要瞧了她一眼,恐怕就永遠也無法忘記。


    本來盯著車夫的那些眼睛,一下子全都轉到少女的身上了。


    那車夫一步躥到車窗前,用身護住,道:“小姐,當心。”


    細看這少女麵容蒼白,似略帶有病色,卻仍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道:“叔叔,他們隻不過想要些錢財罷了,不妨就送給他們一些吧!”


    車夫臉色一沉,盯著紅衣人,迴道:“萬萬不可,那些銀兩用來為小姐治病的,少了一分都不行。”


    突然間,隻聽“嗖”的一聲破風之聲驟響,一支厲箭已刺穿了車夫的臂膀間,少女一驚,麵色突然變得煞白,身子顫抖著,滿頭冷汗,跌地而落。


    車夫雖中傷,但見自家小姐突發此樣,也不由的大驚。一陣利箭破空的聲響,如狂風驟雨般,氣勢


    驚人,那車夫定眼一看,瞳孔不由得一縮,露出一絲驚訝,道:“幽冥箭?”隻見一身著黑衣的人忽如天神般從空而降,飄然落於馬車前,車夫見到此人一怔,望見黑衣人的衣袍上繡有一怪蟒,車夫強忍著傷痛,抱拳道:蛇郎君,老奴有禮了。


    那黑衣人一揮衣袖,又是一聲破空聲,一支黑色的箭羽意射入車夫腳尖前,如果差上一分,恐怕這支利箭就在車夫的腳上了。車夫強露出一絲慘笑,叢懷裏緩緩掏出一物,那黑衣人冷哼一聲,笑道:“喔,原來是官府的人。”黑衣人又接著道:“你知道我蛇郎君最討厭什麽人嗎?”車夫笑道:“聽聞幽冥山的蛇郎君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專門襲擊路過幽冥山的富商。我說的對嗎?”那黑衣人沉聲道:“錯。”


    車夫又是一驚,雖然看不清蛇郎君的容貌,但是仍能感覺出蛇郎君一雙厲眼散發出來的殺氣,車夫額頭上已滿是大汗,對於蛇郎君的名聲,他並不陌生。四周突然變得更加的寂無聲響,一陣陣涼風吹過,吹得人毛骨悚然。


    車夫突然感覺自己得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冰冷,冷的不由得在顫抖。像他這樣將要老去的中年人,本已不在適合去做日夜奔波這樣勞苦的事了,隻可惜他感覺總是有條鞭子在抽著他,良心化成的皮鞭已經漸漸的把他一身銅筋鐵骨抽成了一堆血肉。


    他暗暗歎了口氣,望著蛇郎君緩緩抬起的衣袖,他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就在他完全閉上雙眼的瞬間,他突然發覺蛇郎君的衣袖忽然朝向了昏倒在地上的少女。


    一聲破空聲響起,血順著箭羽流了下來。


    蛇郎君緩緩的扯下圍在頭上的黑袍,一雙如毒蛇般的眼睛淡淡的瞧了一眼車夫流血的胸口上的利箭,突然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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