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睡迷著了,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渾身都是疲憊後的的放鬆,就像雨後的春筍在盡情舒展。


    即將醒來時耳邊是羅強和易江壓低了的交談聲。


    “要不要把李知青叫醒?他白天睡這麽久,晚上又該睡不著了。明天早上六點就要起來下地,會沒有精神的。”易江是南方過來的知青,但是挖洋芋,收玉米,撈魚,砍柴,都是一把好手,已經下鄉三年了,原本文弱的體型在日複一日的勞作中都強壯不少,當然人也黑了很多。


    羅強下鄉三年半,跟易江關係也好,兩人白天下地,晚上躺在一起聊著人生,理想。


    羅強喜歡詩人顧誠,易江則喜歡泰戈爾。各自的筆記本上摘抄了厚厚的詩句,無數個迴城無望,滿身汗水的日子,是那鋼筆記錄下來的一句句 “隻有經曆過地獄般的磨礪,才能練就創造天堂的力量;隻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的絕響。” “黑夜給了我黑的眼睛,而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鼓勵著他們,支撐著他們。


    他們相信國家是對的,政府是對的,也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勞作中。


    “你去我去?”羅強問。


    李三月才來不到兩天,三人雖然同屋同炕,但屬實還不太熟。況且這李知青看著細皮嫩肉,走三步咳嗽兩下的樣子,實在讓人不敢隨意親近。


    “你嗓門大,還是我來吧。”


    易江走到李三月炕頭,清了清嗓子,正準備拿出在家喊自己弟弟妹妹的耐心時,李三月悠悠的睜開了眼睛。他將即將吐出口的話憋了迴去,看著這人剛睡醒,上半身蓋著一條薄毯子,白的發光的樣子,莫名有些尷尬。也不知怎麽想的,張口就來了句“羅強找你有事!”


    “啊?”


    正在拿著書看的羅強突然被點到,悄悄瞪了易江這個損友一眼。


    “我是想說,你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今天大隊上集體食堂裏蒸了饅頭。梁隊長叫我帶了一個給你。”


    李三月看似高冷的起身穿好自己的白色的確良襯衫外套,出去外麵洗了把臉思想才迴攏。


    屋裏兩人麵麵相覷,還以為自己把新來的小知青吵醒了,有些心虛。


    李三月進屋來,拿過饅頭就啃了一口。他今天就隻吃了一個酸桃子,一張練香蓉帶來的餅子,到現在早都餓的饑腸轆轆了。


    嘴裏叼著饅頭,跟一隻小貓似的,拖過自己的行李箱,從裏麵翻出原主買的一盒鳳梨罐頭,又從廟門口搭的簡易廚房裏拿出來三個碗,唰唰唰的倒,每個碗裏都裝了小半碗糖水和兩三塊鳳梨。


    “不是你們吵醒的,我睡飽了。謝謝你們。剛起床精神還沒緩過來,見諒。”李三月把兩份多的碗分別端給坐在板凳上的羅強和坐在炕上的易江。


    “這是我從首都帶來的罐頭,沒啥稀罕的,也就天熱,甜甜嘴,不要嫌棄。”


    “這太貴重了,怎麽好意思。”易江站起來就要推拒。


    “是啊,你這剛來不知道,我們一個月隻能去一次鎮上,去鎮上光走路都要走三個小時。買東西也不方便。你年紀小,好東西留著自己吃。”羅強到底年長,考慮周全。說著就要伸手把碗裏的糖水倒迴罐頭瓶子裏。


    “沒關係,我其實挺不愛吃鳳梨的。以後咱們都是一個隊伍的革命同事,要麻煩你們的地方還多著。千萬不要客氣。”李三月不擅長搞人際關係,尤其是這種推拉的情況,生怕羅強真的把糖水倒迴來,急的抱住空罐頭瓶子,捂住罐頭口。


    如此孩子氣的做派一下子把羅強易江逗笑了,易江更是笑的彎下腰了,眼裏都是淚花。


    李三月不懂哪裏好笑了,坐迴自己炕那邊,也學易江盤著腿,空罐頭瓶子就放在腿上。自己一手拿著饅頭咬,一手還警惕的放在罐頭瓶子上。


    “好好好,不跟你個小孩客套了。來日方長,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就找我們。”羅強到底應下了,端起碗砸吧了一口糖水。


    “嘿,強哥,這鳳梨罐頭還是第一次吃,到底是首都的好東西啊。吃著就是不一樣。”易江出去拿了三副筷子分給眾人。


    “平日裏都是吃橘子罐頭,黃桃罐頭多,鳳梨賣的貴,味道自然好。這鳳梨聽說可是要廣東那邊才有的。天氣越熱,才越適合它生長。”羅強咬了一口鳳梨,搖搖頭打趣說“粵語裏麵,你們知道‘喜歡你’怎麽說嗎?”


    “!”李三月睜圓了桃花眼,這羅強莫非是穿越的?怎麽還知道他那個年代的梗啊!


    “難道跟鳳梨二字有關?”易強接話。


    “三月知道嗎?”羅強興味越發濃,逗著二人。


    李三月自然知道,但是他決定滿足這個年輕人賣弄的心思,配合的搖搖頭。


    羅強果然更加興奮,一拍大腿說“喜歡你,粵語就叫‘黑鳳梨’,哈哈哈哈哈”


    易江還沒反應過來,羅強已經笑的合不攏嘴,白白的大牙齒,就算是屋裏點著的是不太明亮的煤油燈,李三月都覺得一閃一閃的發光。


    李三月也跟著噗嗤一笑,易江後知後覺也在笑。


    經此小事,三人很快拉近了關係,互相感覺親近不少。


    李三月吃完東西,易江還陪著他出門上了趟廁所。


    李三月覺得自己可以,但易江認為他一個首都來的小年輕,大晚上肯定害怕。在李三月強烈要求後,才站在廁所四五米遠的地方放哨。


    “我跟你說,三月,這裏的蚊子非常多,你上廁所得信我的,過個一分鍾,屁股搖一下,叫蚊子找不到落腳的地兒,不然啊,你等五分鍾出來,屁股上都全是包。”


    “想我家裏,好歹廁所還是地磚的,也有專門的掏糞工人。沒想到紅星村還是兩塊木板的旱廁。前些天剛掏過廁所,現在還算幹淨。你再等幾個月,那裏麵的小動物一發酵……”


    李三月蹲在廁所裏麵簡直不厭其煩,聽著易江越說越惡心了,收拾完褲子一提就朝外跑,


    “江哥,我求你少說兩句了。”李三月邊洗手邊喊。


    “哈哈哈哈,不行!太有意思了。”易江賊兮兮的說。


    “你算是知道我往日多難受了。這易江,一個月有那麽一兩天跟女同誌來例假一樣,就念叨‘他願意他是一個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燈去追逐影子。’看著窗外的落葉都能悲傷半天,平日裏大部分時候都跟個活寶似的。”羅強可算找到了同盟,拍著李三月肩膀說。


    “哎,咋說話的,那叫文人的憂鬱期!女同誌可不興提啊,婦女能頂半邊天,要是早幾年,都能把你舉報遊街了。”易江小聲嘟嚷著。


    羅強也自知有些失言,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等李三月洗漱好,三人點了自製的驅蚊的香燭,躺在一個長排炕上,羅強在中間,李三月和易江各自在兩邊。 不過因為炕大,都蓋著自己的毯子。彼此還隔有二十厘米距離。


    “三月,你咋來紅星村的?”易江好奇的問。


    如今處於70年代末期,下鄉的知青驟減,政策鬆動,很多人都不願意再下鄉。當然他和羅強都是家裏還有弟弟妹妹,必須得下鄉一個,身為老大他們就自己主動報名來了。李三月可是聽說是獨苗苗來著,這種除非自己主動報名,一般不強製要求,可操作空間大。


    “想來看看這個時代的農村是什麽樣子,就來了。”


    李三月隨便扯了個理由,沒想到兩人都信了。在他們看來,李三月這副沒吃過苦的富家少爺樣子,一聽就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明天你就知道,理想是理想,根植的土壤有多難開墾了。”易江打了個哈欠“沒關係,幹不動就去找梁隊長,他是個好人,你就從放牛,打豬草開始,一點點熟悉。這農村啊,來日方長!”


    “早點休息。”羅強說完,跟易江兩人都打起了唿嚕。


    李三月白日睡多了,躺了半個小時都沒睡著,索性直接推開木柵欄窗戶,看著窗外的夜空發呆。


    不得不說,農村的夜空著實很美。


    仰頭觸目所及,是漆黑的天幕,數不清的繁星點綴其間。像是一大捧少女懷裏的滿天星,又像是卷起的波浪砸碎在礁石上刹那間迸發的銀屑。當然更俗氣一點形容,那就是一顆顆數不清的鑽石了。山也是漆黑的一團,山把天分割了,包圍了,似乎遠處的大山就是天的邊界。


    李三月雙手撐在頰邊,仰著頭,尋找著記憶裏的北鬥七星,天狼星,織女星。


    夜風涼爽,沁人心脾,偶爾村裏的狗吠兩聲,身邊易江吐出幾句聽不清的夢囈。


    李三月看著看著,不知多久瞌睡又上來了,躺在被窩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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