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早上是被外婆喊醒吃早飯的,老年人覺少,六點多就起來了,掃了一遍地,喂了雞,去廚房煮了一鍋紅薯粥。


    “起來吃飯了,月月。昨晚上幹嘛去了,今天這麽晚了還在睡。”外婆將蚊帳拉開,看李三月動了,才轉身出去。


    李三月有些低氣壓,昨晚上被人烙餅烙了半夜,天快亮了才結束。陸虎好歹有點良知,知道打水過來給他洗幹淨。眼看著再不走要被外婆發現了,陸虎不舍得摸了摸李三月的頭發,又從窗戶翻了出去。


    李三月那時候已經沒有力氣罵人了,看著窗戶磨牙,然而不到五分鍾,本以為走了的陸虎突然殺個迴馬槍,出現在窗戶口。


    李三月不自覺吞了下口水,不會吧,這條野狗又要來一遍?他瞬間感覺渾身都在疼了。


    “嘿嘿,老婆,送給你。”


    陸虎微彎著腰,半邊身子探進窗戶,將一捧玉蘭花放在窗台上,這才是真的走了。


    玉蘭花潔白如玉,微黃纖細的花心,墨綠色葉片襯托著花體更加秀美。一朵玉蘭花足以香滿一間屋子,何況陸虎摘了最少四五十朵。


    花香襲人,那種純自然的香味,是任何香水都替代不了的。


    李三月躺著,聞著花香,突然間,對陸虎的憎惡減輕了那麽點。


    李三月吃著外婆做的醬菜,喝著紅薯粥。聽外婆念叨。


    “今天要叫人幫忙把豬殺了。”


    吃完飯,李三月洗碗,燒水,陳阿婆出去走了一圈,迴來時就帶迴了五六個村民,陸虎也赫然在列。


    “水滾了嗎?月月”陳阿婆問。


    李三月點點頭,乖巧的站在門廊下。陸虎看著小漂亮眼底有些烏青,知道昨晚上鬧得兇了,害的他沒休息好,有些心疼,但不後悔。


    “走,準備家夥事,虎子,去開豬圈門。”陸大有指揮著帶來的這些幫工。


    村裏殺豬基本上都是陸大有在殺,也不用給什麽報酬,吃完飯,給包煙就行了,豬兒溝的人都沾親帶故,不講究這些。


    李三月泡了一壺涼茶,端出洗幹淨的玻璃杯放在門口大樹下。


    陳阿婆的豬是過年那會兒買的七八個月豬崽,喂了半年,現在也有快200斤了。男人們手腳麻利的殺豬,拔毛,燙毛,刮毛,解剖等等。


    李三月就幫忙提水,幫忙把切割好的豬肉拿迴屋子裏。


    殺完豬要請幫忙的人吃飯。李三月不會做宴客菜,隻會做一些簡單的吃食,做個點心什麽的還行。陳阿婆年紀又大了,動作不夠麻利。祖孫倆在廚房忙的團團轉時,陸虎進來了。


    “阿婆,我來我來!您去外麵跟我爸他們聊天,休息著,有月月幫忙就夠了。”


    “哎呦,虎子啊,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我跟月月是朋友,不打緊。”


    李三月蹲在灶門口燒著火,看陸虎三兩下把陳阿婆哄出了廚房。才發現,他一直以為粗陋野蠻的男人,其實在長輩麵前,也是能說會道的。


    陸虎一迴頭,看著小漂亮在躍動的火光照射下,溫潤的小臉,頗驕傲的笑,嘴裏還叼著一根香煙。


    “老婆,你坐在一邊,別對著灶火,這天氣熱得很。”


    陸虎拿了一個小碗,一把大蒜,將李三月按在廚房門口。


    “今天嚐嚐你老公的手藝!這可都是在部隊練過的!”


    陸虎眉飛色舞,仗著李三月不會說話,各種騷裏騷氣的話對著李三月一頓輸出。手裏鍋鏟快舞出花了。


    李三月也就剝蒜,全當陸虎在放屁。一把蒜剝到陸虎把十來個菜做好了,一起端去飯桌上。


    男人們喝了點米酒,李三月端著碗吃飯,有些想嚐嚐,外婆還把他當孩子,迴來兩個月了,好吃好喝的都給他,唯獨酒不給他喝。陸虎看出來了,壞心眼的將自己碗裏米酒添滿遞給他。


    “月月,陳阿婆釀的米酒可是村裏一絕,嚐嚐?”


    陸虎晃了晃海碗,緋紅色的米酒略帶粘稠質感。


    李三月無語,自己去一旁拿了一隻玻璃杯,拿過酒壺倒了半杯,咕咚咕咚喝了。


    “月月,別看這酒喝著甜的,後勁大著呢。”外婆說“不給你喝,是怕你受不住。等會兒後半晌,你都起不來床。你媽小時候也是這樣……”


    李三月搖搖頭,酒喝下去不過三秒,臉就騰地紅了起來。一桌男人都在哈哈大笑。


    李三月站起身,飯也不吃了,搖搖晃晃地準備迴自己房間休息。


    陸虎也放下筷子,說著“我扶他進去,別撞到門上了。”


    手麻利的環上李三月的腰肢,將人半摟著帶入房間。


    李三月以前世界也喝過酒,但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局就是喪屍末日,哪裏有心情喝酒,然後原主記憶裏隻有很小的時候偷喝了大人一小盅白酒睡了一天,倒也沒有別的印象了。


    李三月腳底踩棉花一樣,被扶著放在了涼席上。他無力地靠著枕頭,半抬起眼皮,似是冷淡地看著陸虎。可是眼角眉梢昨晚上一夜春色,到底沾染了幾分未曾褪去,再合上現在臉頰通紅,氣息微醺,惹的陸虎一陣眼熱。


    李三月看了出來,他以為這個禽獸又要對自己幹些什麽,甚至擺爛的想著,無所謂了,又不是第一次。


    然而這次李三月猜錯了,陸虎給他倒了一杯白水放在床頭櫃子上。摸了摸他的臉,溫聲說了句“乖乖的”就又帶上門出去了。


    李三月抬起胳膊遮住眼睛,有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到枕頭上消失。


    他的記憶有很多,在那些世界裏,獲得過很多人寵愛。而在自己本源世界裏,李三月不過是個長的好看的孤兒,因為漂亮,從小別人被領養時,他反而成了最被嫌棄的那個,小孩子們排擠他,讀完國家義務教育後就去社會上混飯吃,做的也都是一些勞動強度大,收入低微的工作。直到23歲死去那年,沒朋友,沒親人,沒有人為他流淚。


    他被人愛著,也渴望著愛,以自己的絕情裝飾自己,絕對不會先低頭,他要做感情上的掌控者。


    也許是第一次醉酒,在這樣一個小山村,李三月僅僅因為陸虎的那一句“乖乖的”就破防了。


    窗台上的玉蘭花香氣依然馥鬱。


    李三月在這樣一個午後,聽著隔壁男人們喝酒劃拳聊天的聲音,在那些聲音裏,他很容易找到了屬於陸虎的聲音。充滿精力,渾厚,響亮,自信的聲音。


    夏日蟬鳴,李三月終於睡著了。


    男人們吃完飯各迴各家,陸虎非要留下幫忙收拾,陸大有拍了拍兒子的虎頭,背著手走了。


    陸虎他娘死的早,從小父子倆一起生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還在讀高中的兒子突然說要去當兵,三年又三年,也不知道他在什麽部隊,兩三年迴來一次。村裏有人造謠說他犯事被抓了,陸大有就去跟人對罵,他的崽,怎麽都不可能犯事。


    到了陸虎二十五六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好不容易等他迴來探親一次,問他,又說自己不喜歡女人。什麽叫不喜歡女人?陸大有不懂。直到末世來了,三十歲的陸虎帶迴來一個那麽白,那麽漂亮的小男生,陸大有突然就明白了。


    陸虎有空就朝陳阿婆家裏跑,不是幫人家修房子,就是種菜,前些天天不亮,巴巴跑去山上移栽了那麽多防蚊草種在陳阿婆院子裏,以前怎麽不見去給陳阿婆幫忙?圖的什麽,大家都知道。


    算了,末世了,人都不知道能活幾天,還管這臭小子喜歡男人女人?能有個喜歡的人就不錯了。


    陸大有哼著小曲迴家了。路過孫大嬸院子時,看著孫大嬸站在門口叫罵,一聽,誰把她院子裏白玉蘭樹上的花朵都給薅了,那樹是她去年才買迴來,今年第一次開花,一夜睡醒花沒了。


    陸大有摸摸後腦勺,想到在陳阿婆院子裏殺豬時,看到李三月窗台上那一大捧白玉蘭花,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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