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錯過,相遇,訣別。錯身而去的瞬間,他看見她在冬日越發蒼白的側臉,看見她低垂的眼瞼,看見她睫毛的剪影,連極力躲藏的眼淚都看得清清楚楚。走動間被風拂亂的發絲都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四年前,他讓她走,四年後,卻來燕京求最後一個結局。


    挑起雪白的眉毛,他勾唇一笑,可惜那般魅惑的笑容被黏在唇邊的鬍鬚遮掩得密密實實,“醫生難醫命終之人,佛陀難渡無緣的眾生。女施主雖有佛緣,卻乃無緣眾生,實在是可惜!”


    她迴頭,欣然微笑,“這話是如何說的?難不成大師要我皈依佛門?大師何時管起尼姑庵的事了?”“非也非也,我本就是靜心庵師太,來廣濟寺遊玩而已。”說話間已然拔去鬍鬚扯掉袈裟露出本來樣貌。他舒眉朗笑,瞬間已躍上房頂。狂躁的北風淩亂了一頭銀發,琥珀色的眼眸從高處凝望,眼中的女人漸漸模糊,他們都不曾離開,但有些東西必然遠去,譬如那些早已遠去的歲月,譬如彼此的容顏,譬如真心等待的誓言。


    隻是隱約記得曾經愛過這樣一個人,卻突然,想不起名字,憶不起容顏。


    她朝他揮手,他將長劍迴旋習慣性地搭在肩上,轉身一躍消失在廣濟寺大大小小的佛殿之間。


    她亦離開,迎上焦急等待的彌月。還彌月一個安撫的笑,她往家的方向走,不曾有片刻停下腳步。“迴去吧,王爺快迴來了。”


    彌月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吶吶道:“您怎麽知道的?方才還是多摩爾急匆匆地來報王爺七日後迴城,您……”莫寒提著裙子快步跑過廣濟寺外長長的階梯,“他答應過,要迴來陪我過生日。”


    廣濟寺高聳的鍾塔,他站在頂端,看她纖細的背影從視野中脫離,風過耳際的瞬間,他已忘記,永遠忘記。燦爛可以象煙花一樣瞬間就消失,幸福可以象夢一般虛幻的無所適從,愛可以頭破血流從來不知道迴頭,愛可以象萬年青一樣的永遠盛開著最初的顏色,愛人的笑容可以象刻在胸口的刺青一樣永遠不會磨滅,朋友的純潔可以一生一世的永存,第一次吻的感覺可以存在一萬年,第一次愛的人可以記住一輩子……夢一般的虛幻,瞬間的燦爛,似水一樣的輕盈,漂浮在這個季節裏,註定隻是一場風吹來就散開漣漪的年代。永世無悔的年代,似水的年華。似水年華,或許隻是一場錯覺,經曆了萬年的輪迴,綻放了一世的煙花,錯失了千年的等待,最後消失在一瞬間……


    生活


    高闊的天空掛滿著星鬥,於冷幹冷的寒氣,凍的星星也直僵著眼。


    落落餘輝潑灑在肩上,流瀉成清冷朦朧的薄紗。


    寂寥的街道,滾滾向前的車軲轆聲戛然而止,王府正門就在眼前,小廝將馬車停在兩座大石獅之間,跳下車,恭恭敬敬地稟告,半晌都未聽得馬車內有半點響動,於是撞著膽子再請王爺下車,甫一抬頭便撞上挑簾子的完顏煦,連忙垂著頭唯唯諾諾地等王爺發落。


    誰料他低頭隻見一排腳印從眼底而過,等了許久,聽腳步聲漸漸遠了才敢抬頭納悶道:“嘿,剛上車的不還有咱王妃嗎?怎麽一轉眼就沒了?怪了怪了。”


    旁邊趕車的馬夫用肘子撞他一下,擠眉弄眼地說道:“沒看見呢!是給咱王爺抱下車的,你說王爺這仗一打就是大半年,這可不想著房裏的人嘛!小別勝新婚,你小子還沒成親呢,等你有了女人就明白了,這大晚上的,主房可不得消停!”


    從暖暖的貂裘中探出頭來,她仰頭看著完顏煦繃得緊緊的臉一陣壞笑,心想他當真是經不起撩撥,在馬車上趁著黑燈瞎火的當口,她在他身上胡亂揩油,真槓上了,卻又已到府門口,她衣衫不整,完顏煦看她收拾得煩了,便用披風將她一裹,打橫抱著下了車。


    “迴房看本王怎麽收拾你!”他咬著牙,惡狠狠地說,眼中卻溢出笑意,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往上一提,顛得她不禁驚唿,於是腳步更加快,皮靴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引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便又不敢走太快,怕雪地打滑,摔傷了懷裏兀自得意的丫頭。


    莫寒略微垂頭,目光恰恰落在完顏煦泛著青澀鬍渣的下顎,心中酸澀,伸手撫過較半年前更加消瘦臉頰,來來迴迴,以敏感的指腹感受被風沙磨礪的肌膚。“都瘦了,前幾年在家裏可都白養了,辛苦我每天勸你喝湯,現今全然痩迴來了。”


    一腳踹開精緻的紅漆雕花木門,完顏煦埋首同兩人身上繁雜的衣物作戰。“難不成你希望你男人是個大胖子?”


    “白白胖胖的枕著才舒服……”莫寒嘟囔著幫完顏煦解開她身上無以計數的衣結環扣,“誰讓你身上那一根一根的骨頭老硌我,抱著多不舒服!”


    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響頓時停住,他抬頭,恍然大悟,頃刻間便換上一副黃世仁般的醜惡嘴臉,露出八顆白森森的牙,吐著磣人的字句,“以往全當你心疼本王,現如今才明白,你就是個養不親的白眼狼,鬧了半天還是給自己辦事呢!”


    莫寒絲毫不懼,仰起頭貼近他,齜牙咧嘴地露出不輕易示人的小虎牙,裝模作樣地說:“瞧瞧咱這大狼牙,王爺要試試麽?”


    “試,當然要試!”說話間,已將外裙拋得老遠,雍容華貴的宮裝在空中轉個圈,隨後以十分yin蕩的姿態落在微敞的門後,“本王肩上現今還留著你的牙印呢!”


    “哪呢?我看看。”說著便要去扒完顏煦的衣服,而那男人亦是擺出一副任君采攫的模樣,兩手一攤,橫倒在床上。


    莫寒坐在完顏煦腰上,賊眉鼠眼地低頭一件一件脫美男的衣服,終於輪到薄薄的內襯,為了成就在腦中意yin已久的翻身農奴把歌唱計劃,她雙手向反方向使力,頗具氣魄地“叱啦”一聲毀壞身下男人的最後一道防線。


    沒有預想的場麵,他有些不耐地睜開了眼,卻被眼前景象震得一愣,他坐直身子,怔忡許久,方開口問道:“怎麽哭了?”


    這一問,前刻還在眼眶裏搖搖欲墜的淚珠便被牽扯得悉數墜下,滴落在蜜色肌膚上,滑過堅實的肌肉與新添的傷痕,帶著她的溫度。


    抬手圈住他脖頸,莫寒枕在他肩上,抽抽噎噎地哭得愈發厲害,嘴裏還琳琳亂亂地說些誰都聽不懂的話。


    “是我沒用,什麽都幫不了你。來之前應該先研究冷兵器戰鬥的,還要把現代火藥製法統統學會,嗯,還有西醫什麽的,都要學……”


    習慣性略去她囈語般的言辭,他撿了重要的聽,輕拍她背脊,不自覺地彎起唇角,掛上暖暖的笑意,“好了好了,打仗哪有不受傷的,以後我小心些就是了。哭什麽呢,你已做得夠好,宮裏宮外無人不贊你賢惠,母後亦不再插手咱家的事情,你已為我受了諸多委屈,我還求什麽呢?難道真讓你穿著鎧甲隨我出征?你要有那本事,我可就慘嘍!”


    “這是怎麽說的?”她用手背胡亂抹去眼角淚水,片刻又好奇道,“我若上陣殺敵,咱家豈不更加風光?”


    “阿九不會武功已將本王整治成這般模樣,他日若能披掛上陣,本王還不知要淪落到何等境地。再說上陣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搶了我的差事,難道要我待在家裏織布繡花麽?”輕捏她小巧的鼻子,他笑,言語中盡是寵溺。


    莫寒亦不再哭泣,揚了下巴,挑釁道:“怎麽,跟了我你很委屈是吧?”


    完顏煦見好便收,忙不迭搖頭否認,手指已攀上她襟口,幹脆利落地將餘下衣物一一除去,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在身下。


    此刻她眼中仍汲著未散的淚水,薄薄一層附在漆黑的眼珠上,泛出盈盈波光,仿佛一泓幽泉,深深將他吸附,逃不開,亦不願逃開。


    熾熱的唇滑過她濕潤的眼角,遊走在最為敏感的耳廓,“哪裏會委屈,得了這麽個寶貝,我可天天躲在被窩裏偷笑,阿九都不曾聽到過?”


    他就湊在她耳邊慢慢說,拖長了音調,低沉的嗓音散發著懾人的魅惑。


    她亦是享受,半眯著眼,仿佛一隻慵懶的貓兒,全然倚靠著他的動作,他到達何處,她便將注意力傾注在何處,一點點輕微的觸碰便可激起從身到心的反應。


    滿意地看著她一寸寸沉淪,他低頭噬咬著漂亮的鎖骨,一路往下,卻被一抹血色卡在最險要的當口。


    莫寒對視著他夜一般深沉的眼眸,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癸水來了。”後有覺此話多含幸災樂禍與設計陷害之意,連忙擺手辯解:“我先前不知道,真的……”


    完顏煦撐著上身,雙頰緋紅,委屈如得不到糖吃的孩童一般,“真不行?我都半年沒碰過你了……”


    “那個……對身體不好……你也知道,我素來體質就弱……”她咬著下唇,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迴視他,顯然,比他委屈十倍。


    怔怔看了她許久,完顏煦突然起身,抓起一件袍子便風風火火地出去,連門都忘了關。


    莫寒悻悻然穿上衣服,鑽進被窩,想著他多半是生氣了,府裏資源多,這幾年招丫鬟奴婢,她並不避著年輕漂亮的丫頭,這會子又開始怪自己過分自信,當初就應該弄一屋子醜八怪,完顏煦越看便覺得她越美了。


    這廂正胡思亂想著,完顏煦便又風風火火地進來,落湯雞似的立在床前,撿了衣服胡亂抹一把臉,忙活著穿衣服,頭也不迴地說道:“今兒晚上我睡書房。”


    掀開被子下床,才走兩步就覺得小腹脹痛不止,她忍受不住,便又迴床上躺著,扯了枕頭墊在小腹下,緩了許久,方有片刻好轉。


    “外頭下雨了?你怎麽出去一趟迴來就濕答答的了?這大冬天的,當心著涼。”


    完顏煦已擦幹上身,湊到床邊,伸手摸了模莫寒額頭,“這是怎麽了?方才出去時還好好的,這下竟痛得出汗。”


    “可能是這段時間太累,癸水來時腹痛怕冷,不礙事的,明天就好。倒是你,天冷,當心著涼。”


    “兜頭一桶涼水澆下去就成這樣了。”他轉身,又去擦頭發,期間含含糊糊地說,“晚上還是我陪你吧,瞧你冷得都縮成一團了。”


    她愈發抱緊自己,身上冷,當心間卻是一片暖意融融,他簡短的話語,輕描淡寫,卻填滿她心中最後一塊空缺。


    在生活的細枝末節,在浩瀚歲月中,處處可尋的是彼此最真摯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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