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是……水……”喝了莫寒遞過來的水,稍緩片刻,合剌才勉強開口說道,“也就是斡勒部首領收不齊貢賦,上麵又催得急,那首領上告說實在交不出牛羊來,並要求減輕貢賦,父皇聽了一生氣,便令人去了他首領的職位,那人被逼急了,自然是要反的。”合剌無所謂地說著,一口接一口地吞咽下粗陋的吃食,“一年多沒打仗了,兵部沒油水可撈,苦哈哈的一群人在朝堂上攛掇著要打,父皇也想借著機會練練兵,這不,就調六叔來了。


    阿九你別擔心,就是個兩萬人不到的部族,能上戰場的不超過六千,六叔收拾他們,就跟捏死螞蟻似的。”完顏擅,是合剌的漢名,如果按照正常的曆史來算,他會是曆史上有名的金熙宗,但在這混亂未知的時空,她看不見尋不著他命運的軌跡。


    而眼前喉結凸顯的少年,已然有了不同尋常的氣質。


    “明日,你也一起去嗎?”“不了,我留下來陪你。


    省的你一個人孤單寂寞,做壞事都沒個幫手。”合剌眨了眨小而狹長的單眼皮,迴到小男生的可愛模樣,“而且啊,六叔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哦!”


    “切,你少來了。”屈指給他一記響亮的爆栗,看他齜牙咧嘴地捂著頭大聲唿痛,時光仿佛倒迴去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熟識的畫麵瞬間湧上心頭,一時竟分不出誰是誰。


    “你還不是懶,不想跟著你六叔去受苦。”“嘿嘿,還是六嬸你了解我!”冰冷的空氣拂過麵頰,合剌神情一斂,幾欲起身,手臂被莫寒往下一按,合剌瞭然,安心迴坐,繼續沒完沒了地吃著。


    來人雙目通紅,瞠目而視,淩亂的發絲沾濕在額頭,濃密的眉毛刀鋒般挺立,嘴唇抿得尋不出一絲血色,粗布衣衫裹著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比合剌更高些。


    夕陽下痛苦掙紮的英俊少年就這樣挺立在帳門邊,握著刀柄的手因為過度緊張而不住地發顫。


    那把刀她認得,在晚霞的渲染中,跳著狂亂的舞蹈。


    “來找王爺?”她聲音平靜出奇,含笑看著局促不安的少年。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頓了許久才用生硬的漢語答道:“不,來找你。”說著上前一步,抽刀架在莫寒眼前,極力控製著自己緊張的情緒。


    示意合剌稍安勿燥,她抬頭,對上少年深褐色的眼眸,輕輕說:“你準備用我來要挾六王爺麽?你以為,這樣就能救你的妹妹和族人了麽?”她語氣極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而這樣的淡然,令少年越發焦躁難耐。


    “你來的時候外頭沒人吧,我一直在等著你。”“等我做什麽?”“等你做一筆交易。”搶在少年反駁之前,莫寒接口道,“哈丹巴特爾,堅強而剛毅的英雄,你名字的寓意很好,但現在的你,配不上這樣名字。


    你的莽撞不但救不了妹妹,還會害死你的族人。


    你隻需迴答我幾個簡單的問題,我便救你的妹妹,如此,你可滿意?”“你可以?”她如此堅定,少年開始動搖。


    莫寒點頭,沉聲道:“你應該知道,六王爺有個漢人王妃吧,我便是。


    你若不信,可以問他——”她抬手指著合剌,“金國三皇子殿下,你總識得。”合剌忙不迭點頭稱是,她轉迴頭,看著哈丹巴特爾,“這些於我,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但對你,卻是唯一的選擇。


    他快要迴來了,你必須快些做決斷。”“你問。”“那夜的刺客,確實與你們有所接洽吧?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留意到哈丹巴特爾的猶疑,她安撫著繼續說,“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應要救,便不會將你們置於險境。”


    “他們從燕京來,主子是京裏的大官,具體的我不知道。


    隻說讓我們透露一點六王爺的行蹤好方便他們討好六王爺,即可免去男人們在修築會寧行宮的徭役和三年的貢賦。”


    “京裏的?還有什麽?說些細節。”“有一張白紙上麵有他們的印鑑,在父親那裏。


    父親說那是京城裏很大的官,咱們得罪不起。”


    “我要那張紙。”頓了頓,複又補充道,“你先去吧,在他們出發之前,必然會有好消息傳出,到時你再去拿了給我也不遲。


    但切記,不要毀約,我若將你前來夜襲的事告知六王爺,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你比我清楚。”帳簾輕微晃動,悄然無聲。


    她看看裝傻沖愣的完顏合剌,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許說出去,不然有你好看!”


    “不說就不說。”合剌不屑地哼唧,不多時又正經問道,“你打算怎麽救那個裏桑啊?”


    “這個嘛……嘿嘿……”合剌被她笑得發寒,抓點心的手不住地顫抖,灑落了一地的餅幹屑。


    “你不會是……你這個恐怖的女人,我,我走了!”說完一丟點心,連滾帶爬地往外沖。


    “一會我就告訴王爺,該帶你去巴彥庫仁曆練曆練,當個火頭兵也不錯。”外逃的腳步被陡然定住,合剌轉過臉來,苦哈哈地喚道:“六嬸,我的好六嬸,你就饒了我吧,我六叔一人還不夠你折騰的啊?我可真不能去巴彥庫仁,能把人無聊死。”她雙手環胸,仿佛看著落網的獵物。


    “那你幫不幫忙啊?”“幫,六嬸都發話了我能不幫嘛!好六嬸,你下手輕點兒,我還小著,經不起折騰。”


    “放心放心,就是個小事。


    吶,一會我去跟你六叔說,你呢,喜歡上了裏桑,想帶迴去藏著,既然是你開口要,那你六叔也沒什麽好說的,對你那六十高齡的風流七叔公也有個交代。”莫寒喝茶潤嗓,自動忽略掉眼前那張畫滿黑線的臉。


    震驚過後,他反到平靜下來,小大人似的反駁道:“這辦法行不通,六叔到時肯定說我還小,未定性,隨便什麽女人都行,不一定非要裏桑,到時不但辦不成事,還順帶塞個麻煩給我,不行,肯定不行。”“那有什麽?”她笑得jian詐,如同宰人無數的大jian商,“你死皮賴臉地求你六叔就成,他那麽疼你,有什麽不能給的?再說了,這也是你第一個吧,王爺會體諒的。”“你……”合剌被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醞釀出,“之後呢?把裏桑帶去燕京?那不都是一樣,在做無用功。”“哎喲,走的時候你就說自己還小,要等過兩年建功立業什麽的才來接裏桑,再以後的就隨便你嘍,反正她被你三皇子完顏合剌蓋了戳,再沒人敢打她的注意。


    你說,我這個辦法好不好?”


    “好……好……”合剌嘴角抽搐,苦不堪言。


    “那……我走了!”語畢,哧溜一聲逃開。


    “果然最毒婦人心哪!”%%%%%%%%%%%%%%%%夜有些深了,一輪殘月孤零零掛在天幕,如果沒有肩上淡淡的清輝,那一身漆黑的貂裘便要融進這夜色。


    盡量壓住腳步聲,他挑開簾子,橘黃色的燈光照進眼睛。


    炭火已然熄滅,燭光忽明忽滅,寥落的光亮映出她沉靜的睡顏,偶爾一聲咳嗽,為麵頰染上一抹病態的紅。


    讀了一半的書懸在手中,隻需輕輕一碰便要掉落,她屈膝,身體像蝦米一般蜷縮在椅子裏,小小的,靜靜的,如同在母體中一般恬靜,安逸的空氣裏彌散著她濃濃的孤寂,是她掩藏了很久的脆弱。


    他緩步走近,伸出的左手停滯在半空中,弱小易碎的她,帶著隔世的美,仿佛此刻初識,又仿佛攜手已久,是開在小小山崗上的茉莉,茵茵綠糙間,著上浮雲一般漂泊純淨的顏色,令人不忍淬讀。


    眼前的景象太過美好,好似隻需輕輕一碰,便會如落花一般散開。


    就這樣沉沉地看著她,沒有言語,沒有動作,生怕驚擾了柔軟而輕薄的夢幻。


    未讀完的的舊書從指尖滑落,墜跌在厚厚的地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嗯————”夢中人輕輕咕噥一聲,複又轉過頭去,繼續睡。


    他蹙眉看著她蜷成一團的身體,左手繞過她的膝蓋,右手攬著她的腰,甫一往上抬,她便醒了,茫然地迷濛著雙眼看他,激起他胸中起伏的波濤,一時無言。


    “你迴來了。”跳出堅實的臂彎,她蹲身撿起掉落的書,揉了揉酸澀的後頸,喃喃道,“我怎麽睡著了?唉,落枕了,真慘。”“你……在等我?”完顏煦剛毅的麵容上閃著柔和的光,還有顯而易見的喜悅。


    “對啊,不然我怎麽大半夜睡倒在椅子上啊。”她迴答得理所當然。


    “你的包袱我收拾好了,金創藥一類的我都直接塞在衣服裏了,也方便你穿戴,省的哪天忘了。”完顏煦拉她坐在自己膝頭,下巴埋在柔順的發絲之中,輕輕摩挲。


    “你也終於有了一點點為人妻的自覺,我這做相公的頗為欣慰。”“那是那是,多虧了您循循善誘、諄諄教誨,不然我肯定得誤入歧途,貽害千年。”她連連點頭,賠笑稱是。


    “你有事求我?”是陳述句。


    莫寒也不遮掩,坦然承認。


    “王爺果真英明,一眼就看穿妾身的小伎倆。


    是這樣的,合剌春心大動,讓我替他求個人。”“哦?”完顏煦挑眉相對,但眼眸深沉,仿佛早已預料,隻是在此聽另一個版本的說辭。


    “有這事?合剌那小子倒是終於開竅了,就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就是莫脫裏的小女兒,裏桑。”她抬頭,捕捉到他唇角促狹的笑容,頓時明了,氣憤道,“合剌告訴你了,對不對?”捏捏她氣鼓鼓的雙腮,他點頭,露出寵溺的笑。


    “那小子精得跟猴子似的,怎麽會老老實實聽你擺布?你呀,耍小聰明可敵不過他!”“你都知道了?一字不漏?”“嗯。”犯人完顏煦對罪行供認不諱,“下次不許再支開侍衛。”拂開她額角碎發,他繼續道,“為什麽要幫他?”似乎是在思考他的問題,沉默許久,莫寒方才開口道:“我知道,你若是要查,得到我今晚換取的消息,必然是輕而易舉。


    但,傍晚時我睹見哈丹巴特爾的痛苦,有那麽一瞬,我想要幫他。


    如果今晚他不來,便不會有這個機會,是他自己選擇了擔負,雖然太過莽撞。”她低頭,絞著微微發白的手指,“也許,人的偉大在於他扛起命運,就像用肩膀頂住天穹的巨神阿特拉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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