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善於揣度別人的心理,但有時候也很糊塗。失誤的原因,不在於愚鈍,而多半是因為過多地盤算自己的利益,忽略了盟友及家將的感情和得失。


    探馬的報告駁倒了信長樂觀的判斷。既然長政叛變,隻有趕緊撤退。否則,三萬大軍將全部埋葬在這鍋底般的盆地裏。多虧馬匹也難以通過的琵琶湖東岸山區不是淺井的嫡係,信長決定由湖東岸退卻,這時候,恰好矬子在信長軍中。


    矬子決定留在戰場上,引兵斷後,掩護大軍退卻,阻止敵人追擊,這是個悲壯的角色,殿軍將百分之百地被殲滅,恐怕無一生還。


    “大王,末將……”


    向信長請戰時,矬子畢竟緊張,一張醜陋的臉漲得通紅,兩隻眼球突出,幾乎要從眼眶裏蹦出來。


    “末將殿後,堅守在金之崎城,以擋追兵!”


    對於矬子來說,隻有以此立身揚名。否則,將永遠是織田家的一個巧辯之徒,矬子一直在尋找這個機會,今天終於盼來了。可是,形勢是那樣殘酷!當矬子提出斷後時,滿座肅然,眾將忘記了唿吸,忘記了感動。殿軍意味著死亡,命運是悽慘的!


    信長沉默不語,連這隻冷血動物一時間也難以答覆。信長第一次感到矬子是這樣的可愛,他真想跑過去和矬子擁抱在一起。


    “猢猻,我答應你!”


    “謝大王!”


    矬子叩頭謝信長,這將是今生的訣別。矬子操著一口土話,大聲為信長祝福:


    “祝大王平安,康泰!”


    信長語塞,跳上戰馬,揮手抹掉臉上的淚水,信長從不流淚,隻是在少年時代聽說太傅平手政秀老人為勸誡自己的不規而剖腹自殺時感動哭過。當時,信長象瘋了一樣,痛不欲生,終日躑躅在清洲街頭。


    “猢猻,多保重!”


    信長丟下一句話,打馬飛馳而去,矬子急忙整頓兵馬,進入金之崎城,金之崎位於海角,與其說是城,更象圍起來的柵欄。朝倉軍遲早會雲集城下,來奪這座彈丸小城。


    這一來,矬子名聲大震。


    “藤吉郎,祝你平安!”


    織田家的首席重臣柴田勝家特意走過來握住他的手,仿佛向矬子表示歉意。佐久間盛政,丹羽長秀等織田軍的大將也來到寨前向矬子告別。對於重將來說,恰似弔唁活著的矬子。矬子也意識到這一點,因而傳令全軍,分別在前額或頭盔上貼上三角形,白色意味著活著的亡靈,然後高高地掛起一麵大旗,上書“南無阿彌陀佛”。


    馬上的武士們垂首由矬子麵前走過,眾將看矬子的人馬少得可憐,或兩騎或三騎,紛紛把自己武藝出眾的武士留給矬子。


    最後走來的是年僅二十幾歲的德川家康。由於家康為前部,已折木芽嶺山麓,撤兵時不得不且戰且走,自然落在最後。


    “藤兄,辛苦了!”


    家康是位儀表端莊,講話鄭重的年輕人,特意下馬與矬子寒暄,並且留下十幾條用於退卻戰的最寶貴的槍枝。看來,家康也認為織田家的這個小矬子註定要死在越前了。可是,矬子本人卻一如往常,笑嘻嘻地活躍異常,手下的士卒也沒有半點兒愁容。他們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是魯莽之輩,相信矬子的天賦和指揮才能。矬子命令道:


    “你們就放心地乘我這條船吧,離開這條船,隻有死路一條!把生命交給藤吉郎,大家同唿吸,共存亡。照我的命令行動。”


    城外已經發現敵人,矬子命令士卒躲在寨內持槍射擊,盡量不使敵人擁上來。不久,太陽落下山去,周圍黒下來,矬子傳令:


    “點起篝火,把金之崎變成火城!”


    矬子進入夜間防禦戰。不一會兒,探子陸續返迴城中,向矬子稟報說:朝倉大軍已抵木芽嶺。篝火映紅半邊天空,估計實力不下三萬。不過,中軍已經宿營,兩千名先鋒還在朝這邊進發,矬子當即吩咐:


    “全部撤出,留下空城!”


    矬子在城中遍插旗幟,引兵退出城外,悄悄埋伏在了樹林裏。


    卻說,越前軍先鋒毛尾七左衛門打算今晚趕到金之崎城下,以便翌晨攻城。深夜,毛尾前部進入樹林。


    矬子等個正著,引伏兵突然出現在越前軍側麵,織田軍先是一陣射擊,緊接著挺槍殺向敵人,猶如兇神厲鬼橫衝直撞,拚力廝殺。特別是蜂須賀手下,習慣於夜戰的草莽武士更加勇猛,直殺得越前軍暈頭轉向,潰不成軍,毛尾領敗兵落荒而走。


    矬子亦不敢耽擱,立即發出信號,吧人馬攏在一處,全速撤退,徑直穿過金之崎城前,到黎明時分已逃出七八公裏路程。


    天剛蒙蒙亮,毛尾七左衛門整兵攻城命令火炮向城內猛烈轟擊,折騰了變天,終於發現金之崎是座空城。


    矬子死命往迴逃,戰馬累得筋疲力盡朝倉的一哨人馬當天就追上了織田軍,隸屬於越前的真宗僧侶亦在沿途布下伏兵,矬子不斷遭到伏擊賀追殺,手下的人馬越來越少,幸存者渾身血汙慘不忍睹。這時,矬子已看到前麵退卻中的德川軍,家康見矬子狼狽,親自領兵殺迴。兩下合兵一處,與追兵展開激戰,殺退敵兵,轉身再逃,幾經廝殺隨身士兵所剩無幾。


    矬子經過長距離退卻,幸運地逃迴京城時,幾乎所有的戰馬全被累跨,武士們隻好徒步進城,個個甲冑丁零噹啷,已成碎片,從蓬頭後麵看活象乞丐。信長立即召見家康和矬子,慰勞二人說:“如無二將斷後,孤王定然全軍覆沒。勢必拋屍於若狹和近江路旁!”信長如此感傷,實屬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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