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重,上馬車前吸一口氣,隻覺肺腑清涼,使人精神一振。


    陸質穿一身深紫色織錦明花宮裝,披風是同色的團錦煙霧鳳尾料。恰當的薄厚和垂墜感,襯著他英俊到濃麗的臉,通身貴氣逼人。然而周身嚴肅冷漠的氣質又逼人退避三尺,是真正的隻可遠觀。


    可惜身邊跟著一個沒醒透的紫容,洗漱過後還是有些恍惚,靈力飄散,走著路便掉下兩片小小的花瓣。


    想到這院中並無紫玉蘭,陸質頓了頓,腰間玉佩便跌落在地。他動作先於下人,彎腰撿起,然後扶著紫容上車。坐定後,才慢慢摩挲起了掌心那兩片沾了露水的花瓣。


    陸質坐在主位,紫容便在側邊榻上躺著,滾到陸質身邊,臉正麵貼著他的大腿,閉上眼睛又要睡過去。


    被他抱住大腿的人麵色沉靜,隻眼底有笑意浮動,視線在紫容麵上掃過,便伸手捉過他清早換過藥的手到膝上放著,又撥開他落到嘴邊的幾縷發絲,給他靠著,不再動作。


    路上小廝進來添過一迴碳,見紫容睡著,便更加放輕手腳,小心不弄出一點聲響。


    距離公主府剩一條街的時候,小廝在簾外提醒:“殿下,即刻便到固倫公主府上。”


    陸質應了一聲,馬車剛好行到拐彎處,連帶著顛簸,紫容往前一磕,正撞在陸質硬邦邦的大腿上。這下不用人叫,他自己醒了。


    醒過來的人捂著自己被撞到的額頭,兩眼裏含了些水光,滴溜溜的轉,還是不甚清醒的模樣。


    陸質隻看著,並不像先前幾日那樣,動輒就去抱他。


    再緩幾息時間,紫容才慢騰騰地坐起來,往陸質身邊靠靠,問:“是不是快到了?”


    車身顛簸,陸質卻坐得穩,巋然不動,聞言點頭道:“說話就到。”


    紫容揉揉眼睛,捂著嘴打個秀氣的哈欠,再舉起手臂伸個懶腰,才算徹底醒了,臉上紅紅的,右麵頰上一個酒窩,睫毛扇動,一派天真。


    陸質目光前視,沒有多餘的話語和動作,紫容總感覺哪裏不對,湊過去扯扯他袖子:“殿下。”


    “嗯?”陸質微微偏過臉,道:“怎麽?還困麽?”


    紫容搖搖頭:“我還以為你又不理我了。”


    陸質忡然,很快又淺淺一笑,道:“想事情出神了。”他伸手將紫容攬到身邊,替他整好睡皺了的領口,心道小廝衣服也不錯,不像他身上的,動輒便要壓出褶子,嘴裏道:“今日人更多……事情也多,還亂。多的話不許說,多的動作不許做,記住沒有?”


    紫容挺直脊背讓他整理,聞言道:“全部記住了。”


    他迴答的認真,陸質挑了挑眉,掌心朝上,擺出那兩片花瓣來:“也不許露出馬腳。”


    紫容的臉瞬間漲紅,連耳尖的顏色都似能滴出血來,呆愣片刻,便伸手要去將花瓣奪來。


    陸質卻握拳一躲,道:“撿到便是本宮的,你搶什麽。”


    紫容麵上臊的厲害,嘴裏還不服氣,垂頭低聲咕噥著些什麽。


    陸質道:“念什麽呢?”


    紫容聲兒大了些,隻不過底氣不足,道:“不是馬腳,是花腳……”


    “好。”陸質捏著花瓣看了看,裝進隨身帶的香囊裏:“是花腳。”


    他們這頭出宮後樂得輕鬆,陸聲那邊卻一晚上提心弔膽,連眼都沒合。


    他同陸質一樣,還沒在宮外建府,隻一個親哥老二是太子,位居東宮,宮外再無親厚的人。所以即便是外頭有私置的院子,也沒有旁的藉口出去,昨晚便隻能宿在駙馬府。


    可從內務府帶出來那批東西時時硌著陸聲的心窩子,又癢又怕。


    癢的是這迴若能順利脫手,接下來半年走動的銀子便不用再愁。怕的是,在固倫麵前丟了臉不說,這次他帶出來的全是上用、連親王府裏都怕逾製的東西,一旦敗露,從此覬覦那座位的眼睛,便不可能再有他陸聲的一雙。


    是以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一直睜眼到三更,隨身帶的小廝在窗外叫他:“殿下,到時辰了。”


    陸聲抹一把額上的冷汗,叫了熱湯進來,沐浴一番,換掉黏在身上的衣物,才覺鎮定了些。


    說是駙馬府宴客,但出宮的眾人似乎都在宮外諸多近親,所以昨夜宿在這裏的並不多,他院中便更顯靜謐。


    剛命人去喚了心腹小廝來,陸聲在剛泛魚肚白的天空下靜站,想起昨夜的自己如同偷生螻蟻般蜷縮於床榻之上,而生母早逝、且為皇帝所不喜的陸質尚有兩個親厚的兄弟,嘴角便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多時,小廝來了,兩人在婢女擺飯的間隙入暖閣說話。


    門被關上,小廝立刻跪下,垂首道:“殿下,裝貨馬車昨夜停在攢花胡同的小院中,前後無人注意到,一夜平安。”


    陸聲手握一串油光發亮的核桃手串,垂眸聽了,道:“那邊怎麽說?”


    小廝道:“宵禁後得信,照定好的,午時在桐花樓取銀票,馬車留在攢花胡同便可,他們自有人去拿東西。”


    “好。”陸聲點點頭:“好。”


    “你迴去罷,午時之前,院裏的人一個不許出來。”陸聲起身,在地上踱步,走來轉去,是淩亂的步伐,想著還能有什麽沒想到的差漏。


    沒有。計劃了那麽久,合該是沒有的。


    但小廝跪安後退了出去,婢女來叫早飯,陸聲也沒聽到一樣,呆呆的對窗枯坐。


    陸質和陸宣到時,陸聲和陸麟已在席上坐定。他們先向陸麟告罪,緊接著沖站起來迎人的陸聲點了點頭,四人就坐。


    陸麟不動聲色,手中握著一個空酒杯輕微晃動,不說話。陸宣麵上笑嘻嘻的,拿了根筷子蘸上酒水,在陸質麵前的桌上寫下兩個字:人呢?


    陸質瞥一眼便不做理會,陸宣卻心急。今日不比昨日,席間伺候的都是公主府的人,他們的下人連二院都進不了,陸質把那小傢夥藏哪去了?


    若說紫容就在耳房跟其他小廝一眾烤火,陸宣是不信的。


    可陸質不肯理他,陸宣又怕再纏他引來陸麟注意,便不敢再多問,隻一個勁兒的給陸質使眼色。


    陸質不看,反而閑閑的把視線移出去,落在院中一顆芬芳的樹上,眉梢才悄悄染上一絲笑意。


    陸宣府上沒有紫玉蘭,公主府卻有。


    第19章


    宴至一半,觥籌交錯,氣氛正熱。皇帝居主位,左右各是熙佳貴妃和固倫公主,下首坐著太子和駙馬。


    帶來的禮物塞滿了東廂房,一時間竟然堆到了院子裏。固倫臉上一直溢著喜氣,說話間,陸質走上前去,向她敬酒。


    滿室喧鬧中,陸質端立著,宮裝嚴整,慣常嚴肅的麵上帶起一抹溫和的笑容。他左手端酒,右手托杯,道:“鬆齡長歲月,蟠桃捧日三千歲。陸質唯願姑母笑口常開、事事順意,福星高照。”


    固倫眼底笑意愈濃,不斷笑著點頭。陸質喝盡杯中酒,就立刻被她拉住手,關照道:“昨兒就被那些皮小子灌了不少,你小人家受不住,聽姑母的,今日萬不可再多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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