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陸質一直待在書房,裏頭嚴裕安也沒出來過,水和點心更是一樣沒要。


    寶珠隻道殿下有要緊事,更不敢去迴話,怕誤了陸質的正事。


    可紫容並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他隻有在陸質跟前才說什麽聽什麽,很快就看出寶珠隻是在拖延,並不是真的“過一會兒”就帶他去找陸質。


    可滿屋下人攔著,饒他再胡鬧,也出不了留春汀的院門,就……


    “就怎麽了?!”


    陸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嚴裕安心頭直冒火,忍住一腳踢翻那小丫頭的衝動,厲聲問道。


    “小公子出不去,就迴屋上了床,也不要奴婢們伺候……他哭得沒聲音,奴婢真的沒聽見,不是故意不管的!”小丫頭跪在地上抖得厲害,拚命地三請五告:“奴婢真的沒有聽見,是寶珠進去送水,才發現小公子一直在哭,滿麵全紅了,閉著眼叫殿下、殿下的名諱……”


    陸質一言不發,繞過她疾步往外走,小丫頭還在原地哭:“隻是讓他等到午時,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第6章


    之前紫容紅著眼央求寶珠帶著他去找陸質的時候,跟著寶珠的小丫頭就沉不住氣了,小聲說殿下吩咐過,小公子要要人就帶到書房去。


    寶珠沒應,心裏卻嫌棄了那小丫頭。


    毛還沒長全,就想指使大丫頭。


    之後紫容果然安靜了,開始寶珠還鬆了口氣,以為這小財神爺終於不鬧騰了。是她送水的時候探進身子來看,才見他臉憋得通紅,淌了滿頰的淚。


    枕上的錦緞都浸濕了一大片。


    跟著她進去的小丫頭嚇得臉都白了,嘴裏小聲念叨著:“這不行,得叫大夫……”


    寶珠暗自翻了個白眼,明明什麽事兒都沒有,一叫大夫,不就弄得跟她欺負了人一樣了嗎?


    她沒有理會多嘴的小丫頭,隻連聲問怎麽了,又拿手帕去給紫容擦臉。


    紫容卻不願意被她看到和碰到一樣,翻身坐了起來,環抱雙膝把臉埋了進去,把自己遮的密不透風。


    想起剛才匆匆瞥見一眼紫容哭的那個樣子,寶珠心裏也有些著急,才打發了小丫頭去書房看看。嘴裏安撫紫容:“小公子,好歹先別哭了。奴婢已經打發了人去,正在殿下書房外守著呢。書房裏的事兒一完,一準兒給你把人帶過來,行不行?”


    紫容已經明白她不會帶自己去找陸質,哄是沒用了,寶珠隻好跟他講道理:“殿下每日裏事多得很,小公子在留春汀好好養病不好麽?”


    紫容害怕的厲害,此時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他不懂樹外麵的生活為什麽是這樣的,一座看似鬆散的、小小的院子就能將他深深束縛,叫他連陸質的一麵都見不到。


    從前他羨慕那些長著兩條腿的人,進進出出全可以跟著陸質。而他隻能守在那顆紫玉蘭樹裏,等著陸質什麽時候來書房,那會兒天氣是不是晴朗。


    因為平常怕陸質受涼,書房透氣都是挑陸質不在的時候。


    隻有極好的天兒,太陽正好,風也正好,謹慎的嚴裕安才會將窗戶打開一條窄縫,讓他可以看見站在書桌前或寫或畫的陸質。


    那時候他還沒有花,又怕引來注意,隻能等有風的時候,才能輕輕動動全身的葉子:“唰…唰…”


    運氣好了,陸質還會偏頭看看他。


    卻沒想到現在是一麵都沒有了。


    紫容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越想越心驚。


    會不會以後都是這樣了呢?他迴不去紫玉蘭樹裏,陸質也不會再來留春汀。這滿院的下人將他盯得死死的,也許到死,都不會再見到陸質。


    既然見不到,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已經為他開過一樹花,被抱過,還收了他送的禮。好像也值了。


    躲在軟帳裏的人不說話,維持著環抱雙膝把頭埋進去的姿勢,一動不動。寶珠發現之前,紫容已經一個人在床上待了小半個時辰,跟現在一樣一點聲兒都沒有。


    所以寶珠不知道現在埋著頭悄無聲息的人是不是還在哭,怕的不是他真哭出什麽毛病,隻是想著再哭下去眼睛該腫了,給陸質看了隻怕不好交代。


    她拉了拉紫容的胳膊,試探著道:“您剛病過一場,殿下惦記的要命。如果再哭出個好歹來,可怎麽好呢,這……小公子?”


    “……”


    紫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寶珠心裏也憋氣。


    她是陸質跟前貼身伺候的大丫頭,原本便比旁的下人高了一顆頭。在寶珠看來,即便以後紫容被陸質收用了,也不過是個填房。她將來是要伺候正妃的,客客氣氣地對他,是看在最近陸質還新鮮的份上。


    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可能就是仗著生的好顏色,才被殿下看進了眼裏。如今在景福殿連屁股都沒坐熱呢,嬌氣倒一日勝似一日。


    需知宮裏伺候主子的人多的數不清,還沒見過這樣的。寶珠半是撒氣半是勸諫,道:“您這樣的小性兒,殿下一時稀罕也是有的。隻怕時間長了,殿下心煩起來,便丟開手去。等午時殿下過來用飯……”


    “嗯?”紫容突然把頭抬了起來,兩隻眼睛腫的跟熟了的蜜桃一樣,眼周的皮膚透亮,看上去叫人心驚。


    寶珠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隻想著起身去拿個冰袋來給他敷。卻被紫容拽住了袖子:“陸質……”


    他還會來嗎?紫容清醒了些,從那場不可理喻的自問中掙出一線清明。


    他輕輕打了個哭嗝,眼睛眨了眨,看著是聽進去了。


    寶珠也鬆了口氣,誠心實意地道:“殿下對待再好,是殿下願意。可若老是哭著耍小性兒,隻怕隆寵不會久長。”


    紫容似懂非懂:“我……我不能哭?”


    看來還是沒聽到點子上,寶珠還是點點頭:“差不多吧。不隻是哭,前幾天不是說過麽?在宮裏,最重要的是守規矩,知尊卑。在殿下麵前,咱們全是奴才,姐姐妹妹要不得,更別提大唿殿下名諱。一行一動,全要看殿下方不方便,而不是隨自己的意願。”


    “嗯……”紫容拿手背擦了一把眼睛,坐正了些,悶聲慢慢地說:“我記住了。”


    寶珠站在他旁邊,聞言點了點頭。絞著手帕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眉眼舒展,嘴角微微揚起,心裏有些自得:“還多著呢,以後再慢慢告訴公子。”


    無論是侍妾還是孌童,不曉事的,都是缺調教。


    此時留春汀裏裏外外都靜悄悄的,連院裏灑掃小太監的動作都輕了很多。距離門口隻剩幾步的時候,才能聽到有節奏的“唰唰唰”的聲音,旁的一絲人聲也無。


    陸質麵無表情,邁大步進了暖閣。


    身後的嚴裕安沖屋裏的下人搖著頭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沿路跪倒的一片宮女沒一個敢出聲請安的,陸質沒叫起,便都原樣跪著。


    他幾乎是悄沒聲息地進了紫容的寢屋,屋裏也沒聲響,陸質頓了頓,叫了聲:“紫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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