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們的樣子,最大的也不會超過十六歲,和我認識的雲家班的孩子年紀相仿。看著他們的一招一式,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雲家班,他們還好嗎?”那些孩子都長大了吧。以寧王的手段,不會……


    “放心,他們都很好。”寧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再怎麽無情,也不會拿他們開刀。我給了他們一大筆錢,安排他們去過各自想要的生活。雲班主迴老家買了幾畝地,頤養天年。幾個女孩子拿了錢去嫁人了,年紀大的也做娘了吧。男孩子們有的拿錢去經商,當戲班老闆,還有的進了兵營,成了軍官。”


    “他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話一出口,我已經後悔了。不知道我的一句話會不會給他們帶來災難。轉頭看向他,發現他的神情並沒有什麽變化,這才稍稍安心。


    “當年,我剛來到封地,遇到了雲班主。孩子們還小,也沒什麽生意,戲班要辦不下去了。還有壞人惦記上了那些女孩子,要把她們賣去青樓。我也需要一個身份,遊走全國,了解各地的情況。


    我和班主各取所需。我出錢,讓雲班主把戲班繼續辦下去。而我,就是他們的大師兄。跟隨他們登台,在必要的時候離開。當然,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沒見過我的真麵目。”


    戲台上演著遭遇戰亂夫妻離散的故事。兩個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一番坎坷之後破鏡重圓。小小的戲台上,兩個人各站一邊,相互傾訴心中的思念。擔心,焦慮,痛苦,一一寄托在唱腔之中。


    兩個人唱做俱佳,可惜還稍有不足。或許他們年齡太小,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唱不出應有的味道。一句句的唱詞像是唱到我的心上,撥動了最柔軟的那根琴弦。動情之處,琴弦斷裂,在心上劃出一道傷口。仿佛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眼淚也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怎麽了?”寧王遞過來一條手帕。


    “沒什麽。”趕緊接過手帕,擦去淚水。“一個女人,一生能夠找到一個能和自己禍福與共的男人,也就知足了。”


    “做我的女人吧。”像是天上炸了個悶雷,手被他牢牢抓住。


    一邊提醒自己穩住心神,一邊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王爺不愧是王爺,光是這霸氣就無人能敵。這天下就要是您的了,可不代表天下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您的。您在說什麽東西的時候,不要輕易在前麵加‘我的’。”


    “哈哈哈……”他大笑起來,樣子很是嚇人。“我堂堂的寧王,手握天下,還有得不到的東西。”


    “王爺請別激動。問題不在您,是我配不上您。我隻是個市井小民,無才無德。更何況,我是個有夫之婦。蒙王爺厚愛,我隻能來世再報了。”我雙手捧著帕子,遞到他跟前。眼睛盯著桌麵,沒敢看他的眼睛。剛才的傷感跑得無影無蹤,隻聽見“咚咚咚”的心跳聲。


    “你還忘不了昊天?”他迅速地從我手中奪迴手帕。“可他已經不認得你了。再過不久,就是我的堂妹夫了。你還想繼續等他嗎?”


    “就算他忘了,我也是他的妻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事實?事實是講證據的,你有什麽憑據,說你是他的妻子。空口無憑,隻你一個人的說法,沒人會相信的。”他把手帕揉在手裏,隨手扔在地上,被風吹遠……


    鴻門宴


    天色漸漸暗下來,黑夜即將統治大地。沒有了陽光的照耀,各處都呈現出了不同的樣子,本性浮出水麵,陰謀在蠢蠢欲動。


    桌上的油燈閃著微弱的光,銅鏡裏映出模糊的麵孔。五官沒什麽變化,隻是眼神變得臃懶而無奈。拿起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起頭發。隨手綰起來,用一支碧玉釵固定住。隨意地撲了些脂粉,沒有刻意地濃妝艷抹,也不會顯得過於隨便。找了身綠色的衣裙穿在身上,配上白色的披風。換著花樣在鏡子前微笑,思考著該如何麵對寧王。


    他下午派人來傳話,要我晚上去聽戲。聽戲,他還真有心思,難道他的心是石頭做的。我不由得又迴想起那天的一幕……


    當我們都在沉默之時,抬上早已換了戲碼,纏綿的離愁變成了轟轟烈烈的戰爭。一個孩子身著武將的裝扮,麵對敵人層層的包圍。一時間,各種兵器漫天飛舞。


    一支長槍“嗖”地飛出,直奔寧王而來。


    一個黑色的身影騰空而起,抓住了長槍。是耀夜。緊接著,她躍上高台,抓起一個孩子扔到地上。然後縱身跳下,把孩子拎到寧王麵前。


    那孩子渾身都在顫抖,哆嗦成了一團。一被耀夜放下來,就不停地磕頭,求寧王放過他。


    寧王的臉上很平靜,不知道他將要做什麽。他慢慢地踱著步子,轉到少年的身後。就在一剎那,他撿起那桿槍,直直戳進少年的身體。孩子抽搐了兩下,就不再動了。


    寧王嫌惡地看著衣襟上的血痕,脫下袍子扔到地上。


    他隻說了一句:“把這裏打掃幹淨。”轉身揚長而去。


    耀夜一擺手,叫來幾個下人拖走了孩子,剩下的人打掃血跡。


    我立在當場,看著被拖走的屍體一路留下紅色的痕跡。死亡,就這樣突然發生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匆匆消逝,隻留下一地的血汙。


    在那一天裏,我眼前都是一團鮮紅的血,怎麽也抹不掉。腦袋裏都是寧王的若無其事和耀夜的無動於衷。


    “小姐,王爺命我們來請您。”


    我猛地從迴憶裏驚醒,看向門口。兩個丫鬟低頭站在門邊,見到我躬身行禮。


    她們兩個帶著我,在園子裏來迴穿梭。經過長長的迴廊,來到正廳。寧王一身黑衣,用金線繡成雄鷹的紋樣。坐在廳堂,直視著我。


    “不是聽戲嗎,怎麽來這?”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事要發生。


    “先不忙,等用完餐再去。先坐下說話。”他指了指身邊的位置。


    他昨天的表現讓我心有餘悸,沒敢提反對意見,乖乖坐下。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椅子拉得離他遠一點。


    “你怕我?”還是被他發現了。


    “沒有,怎麽會呢。我是感染了風寒,怕傳染給王爺,才這麽做的。”有了這個藉口,我當著他的麵,把椅子拉得又遠了點。


    “我不希望你怕我。你也看見了,隨時都有人想要我的命。殺人和被別人殺,我隻能選擇殺人。”燭光映在他眸子裏,閃著寒光。


    “在殺人之前不用調查嗎?他還是個孩子,或許隻是被人利用,也許根本就是一時失手。再怎麽說,也要給他個解釋的機會吧。”就是死刑犯,也是可以申訴的呀。


    “不需要。我給他一個活的機會,他還我的可能就是真正的死亡。要想成為強者,就不能有婦人之仁。”


    腳步聲自外麵響起,兩名丫鬟走進來。身後是霧淩,還有,昊天。


    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眼裏依稀有些憂鬱,還沒有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嗎?看著霧淩緊緊偎著他,恨不得上去把她拉開。昊天似乎感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匆忙掃了一眼。在目光交匯的那一剎那,渾身像被陽光照射,說不出的溫暖。之後就是說不出的心酸。


    兩人見過寧王之後落座。寧王揮了揮手,丫鬟僕人們端著各式精美的菜餚魚貫而入。不一會,桌上擺滿了難得一見的珍饈。


    廚師似乎使出了看家本事,每道菜造型優美,意境深刻。香味更是不用說,絕對可以讓老僧還俗。但此刻,我沒有品嚐美食的心情。今天非年非節,也不是什麽大日子,寧王這麽大費周章,一定有事要發生。


    “怎麽不吃呀。嚐嚐,這蝦做得很地道。”一雙筷子夾著蝦送到我碗裏。一抬頭,正對上寧王含笑的雙眸。


    “多謝王爺。”一邊向他微笑,一邊把蝦放進嘴裏。不經意間瞥到昊天射向寧王的目光,帶著隱忍的憤怒。


    “霧淩,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什麽時候辦喜事呀。”酒過三旬之後,寧王開始步入正題。


    “多謝王兄還記得。等王兄成就霸業之後,普天同慶之時,再喜上加喜,不是更好?”霧淩的臉上多了兩團紅暈,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女人的青春最是耽誤不起。揀日不如撞日,幹脆在我這把喜事辦了,也算是去去我這裏的晦氣。”他說完之後,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昊天,你認為如何,還滿意嗎?”


    “一切還要霧淩拿主意。”昊天將頭轉向霧淩,和她低聲商量。


    “王兄的主意極好,勞煩王兄了。”霧淩笑得臉上開了花,一個勁地向我展示她的興奮。


    心裏空蕩蕩的,想找點什麽東西塞滿它。拿起手邊的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入喉嚨的同時,眼淚也盈滿了眼眶,心裏像是傷口灑上了鹽。這一切隻能深深埋著,表麵上仍要若無其事。不能咬牙,不能攥拳,不能表現出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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