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上過香,群臣依次上香,最後一人香上完,殿外突然飄灑起了細密的雪花。


    “聖上,下雪啦!”


    “元日下雪,乃吉兆啊,主我大周千秋萬代!”


    心係武氏的朝臣立刻鼓躁起來。


    武三思給李敬業打了個眼色。


    武承嗣活著的時候,主張去唐家子孫,誅大臣不附者,唐朝宗室幾乎被屠戮殆盡,並誅李孝逸、韋方質等許多聲望甚高,不曲武氏的文武大臣,在客觀上為媚娘稱帝掃清了道路。


    其中李敬業就是最重要的一把刀,幾乎抄家滅族,去往外州揖拿人犯都是由他操辦,他也知道,自己已經與武氏綁在一起了,一旦李唐複辟,等著他的,就是抄家滅族。


    當即猛一咬牙,跪地大聲道:“聖上,神不欲歆類,氏不祀非族,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既然武氏為皇帝,就不應以李氏子孫為皇嗣,值此天降祥瑞,佛祖賜福之時,臣鬥膽請聖上立武氏為嗣!”


    刹那間,殿內一片死寂,靜的落根針都能聽到。


    陳萼也是目光陡然淩厲起來,望向李敬業,他知道在這一刻,李敬業被抄家滅族已成了定局,縱然李績複生,都救不了他。


    果然,李旦及三子,李令月望向李敬業的目中,殺機毫不掩飾。


    李敬業仿佛豁出去了,又道:“如今國泰民安,河晏海清,唯國無嗣,民心不安也,還望聖上莫要遲疑!”


    媚娘淡淡道:“這麽說,朕應該於今日立嗣了?”


    “正是!”


    李敬業道:“聖上於元日詔告天下,亦是添一喜!”


    媚娘的目光掃過群臣,定在了武三思身上。


    武三思頓覺氣都要喘不過來了,心裏又緊張又激動,忙跪了下來。


    有他帶頭,殿內諸武紛紛跪下。


    媚娘問道:“眾卿以為,朕該立何人為太子?”


    李旦的手,緊緊攢在一起,額頭青筋畢現,可是他不敢說一個字。


    這時,狄仁傑給他打了個眼色,便拱手道:“聖上,自古以來,臣從未聽說過立侄不立子者,臣也從未聽聞祭祀姑母而不祭親母者,請聖上三思!”


    諸武的眼神如刀子般,狠狠剜向狄仁傑。


    狄仁傑夷然不懼。


    媚娘心裏也是猶豫難決。


    憑心而論,她對李旦李顯兄弟沒什麽母子之情,在立嗣一事上,她更傾向於武氏,畢竟她姓武,李唐江山是她一手篡來的,至於狄仁傑所說的兒子侄子那一套,她從來沒考慮過。


    她唯一顧慮的,隻是陳萼支持李唐。


    她受了陳萼太多的好處,又對陳萼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哪怕天女的靈魂再是沒有人性,她也不願與陳萼反目成仇,所以一直拖,盡可能迴避立嗣的問題。


    可是今日,被李敬業逼上死角了,作為皇帝,也不能一點道理都不講啊。


    媚娘不禁看向陳萼,她希望陳萼能拿出讓人信服的理由不立武氏,如此一來,即使最終以武氏為嗣,她也覺得對得住陳萼了。


    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沒有把握。


    陳萼卻是鼻孔裏唿出一絲氣流,那氣流輕輕柔柔,纏繞在假肉身佛的脖子上,向下輕輕一拽。


    那頭顱咕咚一下,垂了下來。


    “那是什麽?”


    這動靜非常大,所有人都本能的看過去,隻見肉身佛的脖子上,一根鐵釘突兀的出現!


    這正是假肉身佛支撐腦袋釘進去的釘子。


    “嗯?”


    狄仁傑眼前一亮,快步走到背後,定睛一看,大怒道:“聖人,此肉身佛乃是以鐵釘從頭頂貫入,以支撐頸脖,試問真佛又何須釘入鐵釘,故為假冒!”


    “哦?”


    眾人紛紛圍了上去。


    脖子裏麵透出一根鐵釘,顯然是假的啊!


    白馬寺眾僧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甚至有人都站不穩了,直接摔倒在地。


    當著皇帝麵,弄了尊假佛像糊弄皇帝,這是欺君之罪啊!


    “法明長老,這是怎麽迴事?你不是鑒定過了麽?”


    慧能忙看向法明。


    法明也是懵逼,他敢對如來佛祖發誓,自己鑒定的肉身佛絕對是真的,那佛性假冒不來,可這鐵釘又是從哪兒來的?


    武三思則如被當頭潑了盆冷水,他還想借著肉身佛現世裹挾女皇立自己為太子,可是到頭來,肉身佛是假的,哪裏來的祥瑞?


    自己也會被牽連啊!


    武三思怒目瞪向馮小寶!


    “慧能,你竟敢欺君,好大的膽!”


    馮小寶急了,是他調研過的啊,又是他一手經辦,撈了十來萬兩銀子,結果竟然是個假佛,忙衝上去對著慧能怒吼,唾沫星子噴了慧能滿臉。


    婉兒卻是偷偷瞥了陳萼一眼,顯然這一切都是陳萼搞的鬼,內心對陳萼更加欽慕。


    什麽是運籌策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這就是!


    “貧僧再來看看!”


    法明還是不死心,趕緊盤膝坐下,收斂心神,去感應佛性。


    媚娘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別人也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過李旦及其三子,明顯神色一鬆,李令月也若有所思的打量向陳萼。


    擁李派則是憋著激動與興奮,就準備彈冠相慶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法明,哪怕法明有修為,此刻也難以定住心神,他清楚,今日是佛門興衰的一個轉折點,如果肉身佛最終為假,影響不可以計量。


    自己肩上的擔子太重了啊!


    “法明長老,如何了?”


    張柬之沉聲催促。


    “再等等,馬上就好!”


    法明額頭滲出了汗珠。


    張柬之冷笑道:“法明長老,難看就讓聖上看著你參禪?若要鑒別此佛真偽,倒也簡單,老夫聽說佛陀金身,萬劫不滅,不如拿把刀來把金漆刮掉,倘若皮膚一戳就破,必為假冒!”


    武三思急道:“此乃瀆佛之舉,萬不可為!”


    張柬之袖子一甩,哼道:“假冒的肉身佛,何瀆之有?若說有瀆,乃是白馬寺以假肉身佛欺詐聖上,騙取百姓香油錢,簡直是喪心病狂,老夫願以項上人頭做保,倘若此佛為真,當堂自盡!”


    說著,向媚娘重重一拱手:“請聖上恩準!”


    “張老……”


    狄仁傑忙伸手攔住。


    張柬之銳目盯著媚娘,錚錚道:“朗朗乾坤之下,佛門竟做出令人發指之事,臣拚盡一條命,也要揭其醜態!”


    “臣也願以人頭做保!”


    狄仁傑深吸了口氣,向媚娘拱手。


    “臣願以人頭做保!”


    挺李派紛紛施禮!


    “陛下,肉身佛真假未定,不可瀆佛啊!”


    挺武派已心知不妙,隻能拿瀆佛做文章。


    “哼!”


    張柬之怒哼一聲,指著自己脖子道:“老夫項上人頭就寄在此處,若是真瀆了佛,爾等拿去便是!”


    陳萼暗暗點頭,張柬之雖然有種種不足之處,但是敢於拍板,有擔當,關鍵時候還是能挑大梁的,僅這一點,就比相對圓滑的狄仁傑要好了太多。


    “罷了,罷了,刮去金漆!”


    媚娘揮了揮手。


    張柬之、狄仁傑等群臣立刻上前,親自動手,又是抓又是撓,把金漆硬生生的刮開,露出底下黑黃枯敗的皮膚,再用根粗大的鐵釺往下一戳!


    “撲!”的一聲悶響!


    竟然刺了進去。


    張柬之冷笑道:“爾等還有何話可說?難道非得開膛破肚去驗?”


    “撲通!”


    一名長老膝蓋一軟,磕頭大哭道:“聖上,此佛乃是蒲州濟雲寺進獻,我寺也是受人蒙騙啊!”


    隨即便迴頭道:“快,快把明智光秀帶上來!”


    有僧眾急匆匆往後奔去。


    禁衛要阻止,婉兒看了眼媚娘,擺了擺手。


    如今全寺的希望就寄托在明智光秀身上,雖然真把人找來也未必能扳迴局勢,但至少是一根稻草。


    殿內一片安靜,都在等待。


    “主持,那兩個賊子不見啦!”


    不片刻,僧人帶迴了噩耗。


    張柬之拱手道:“聖上,臣懷疑,此案乃是魏王勾結白馬寺僧從,以假肉身佛哄瞞聖上,謀奪太子之位,還請聖上下旨,將一應嫌犯揖拿,嚴加拷問。”


    “聖上,聖上!”


    馮小寶跪了下來,大哭道:“奴婢對聖上忠心耿耿,也是受了慧能和法明這兩個賊禿的蒙蔽,請聖上明察啊!”


    “請聖上明察!”


    以武三思以首,諸武紛紛跪下,狂磕頭。


    “聖上饒命啊!”


    白雲寺眾僧也跪了下來,大聲哀號。


    “阿彌陀佛”


    這時,慧能喧了聲佛號,誦道:“心懷慈悲渡蒼生,一著不慎引禍來,無邊地獄吾往之,惟留佛法在人間,u看書ww.unshu聖上,此事責任全在於貧僧,貧僧願一力承擔所有罪孽。”


    說著,就脖子一拎,一頭撞向邊上的柱子!


    “砰!”


    慧能腦殼迸裂,倒在了血泊中。


    “好你個賊禿,以為畏罪自盡便能保住主謀?”


    張柬之指著慧能的屍體罵道。


    陳萼眉頭皺了皺。


    慧能是被陳萼設計害死的,後世佛門的腐化也與慧能一力推行的禪宗有很大關係,但是對慧能的品性他是認可的,而且禪宗的墮落也不能全推給慧能。


    慧能好比一位社會學家,提出自己的理論,何錯之有?他的問題,最多是理論不完善,被後世的徒子徒孫帶偏,這不僅僅是慧能一人的問題,而是所有社會學理論無解的死結。


    關鍵是,理想化與人的私心之間的矛盾衝突是不可調和的!


    陳萼不由對張柬之生出了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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