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對他來說最殘忍的話。


    可以的話,他如何不想繼續活下去。


    哪怕是用一副殘軀,為人族奉獻心火,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丹朱不會容許一個體內被妖之血脈汙染的自己苟活於世,這是他身為人皇之子的驕傲。


    陳落看著,心裏也有些鬱結。


    其實想想也是,大堯的妻子除了散宜女皇,剩下的就隻有散宜明蘭。


    姐妹雙姝,為大堯誕下了血脈的,卻隻有純粹人族血脈的散宜女皇。


    是散宜明蘭不能生嗎?


    肯定不是!


    而是因為散宜明蘭身上的半妖血脈,不被允許誕下人皇的子嗣。


    或者說人皇的子嗣,必須是純粹的人族血脈,不可以體內含有半妖之血。


    大堯與散宜氏姐妹的婚姻,隻是純粹的政治聯姻,為了拉攏散宜氏和整個半妖一族。


    至於姐妹倆的幸福與否,根本沒人在意。


    散宜明蘭嫁為人妻,卻不被允許誕生子嗣,她的心裏該是什麽滋味。


    或許因為身上的半妖血脈,她從出生那一天起,就遭受過不少異樣的目光。


    她的姐姐,散宜女皇能讓她在死後依舊惦記這麽多年,那應該是個真正對她好的人,哪怕她們之間的血脈不同,也不曾對她有異樣的目光。


    正因為這樣,散宜明蘭才會將她親姐姐生下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疼愛。


    因為自己不可能為那個男人生兒育女,所以她才會更加珍惜丹朱的存在。


    但人族總是排外的,大堯哪怕身為人皇,也不可能獨斷專行。


    一樁樁,一件件,不平與排外,終於成了壓倒散宜明蘭這個可怕又可憐的女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散宜明蘭望著眼神決絕的丹朱,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丹朱的決然赴死,讓她過去幾百年的所有努力都成為了空中樓閣。


    她如何能不明白丹朱心中所想,哪怕這幾百年被人皇法旨鎮壓著,她也依舊沒有放棄。


    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培養出一具合適的軀體,在自己解封之日,讓丹朱真正的“活”過來。


    但現在,丹朱的靈魂告訴自己,他要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可貴機會。


    散宜明蘭的心誌都要崩潰了,幾百年的努力化為了無用功,這種打擊很難想象有多折磨人。


    她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就像老式電視的飄彩一般,一種淒怨的悲鳴聲傳出。


    丹朱和方清林兄弟倆站直了身體,眼神中流露出悲哀之色。


    “果然,這才是小林你不惜一切,也要阻止明姨離開這裏的原因吧。”


    丹朱迴頭望向方清林,後者偏過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人皇陛下親自書寫的法旨,除了鎮壓姑姑之外,更多的,還是想要留得她一條性命。”


    “當年,她為了救兄長你,強行使用《九九亂魂決》中的隻開創了一半的禁忌之術,導致魂魄有失,命在旦夕。”


    “人皇陛下念在夫妻情分,隻判了她監禁,還在法旨中留下力量,護住她的魂魄不至於消散。”


    “但這份力量,隻能在這座山脈中生效,一旦離開,她必死無疑!”


    陳落聽著,想到剛才那人皇法旨打假賽的事情,原來是這樣的理由。


    怪不得,他一直覺得在冰幻蝶的力量爆發之後,之前還一直無往而不利的人皇法旨跟萎了似的。


    原來,這東西封禁的功能性小於保命的功能性。


    散宜明蘭也聽到了方清林所說的話,心下瞬間震動,之前隻想起來一部分的記憶這下全部了然於胸。


    “大堯,他……”


    散宜明蘭了解到這些年她不曾明白的真相,心態更加崩潰,看著自己更加分解的雙手,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她要死了,因為她自己開創到一半的禁忌之術。


    陳落連忙向師尊詢問,此時,正在研究《九九亂魂訣》的羅睺抬起頭來。


    “應該是這門叫做迴光遣魂的神通,看起來隻開創了一半,不過其中有一些巧思倒是有趣。”


    羅睺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然後說話間,就嚐試著將這門散宜明蘭隻開創了一半的神通給補全了。


    好,您老牛逼,當場手搓一門禁忌神通。


    看著羅睺傳入自己腦海中,有關這門迴光遣魂的神通修煉方法,陳落大概就能了解到,為何這門神通會被稱作禁忌。


    論起效果,這門神通可以凝聚生靈散去之魂,於寂滅與虛無之間,完成從無到有的轉變。


    可謂是強大且恐怖!


    但其代價也是相當的可怕,要想使用此術,必須祭出使用者的一魂一魄。


    事後,不管成功與否,一魂一魄都會徹底破碎,並被打上不祥之詛咒,任憑何等手段,也休想再重新找迴。


    這算是一門效果強大,但代價也十分恐怖的神通,實在是很難想象,創造這門神通的人當時心裏到底在想著什麽。


    而且陳落之前粗粗掃過一眼《九九亂魂訣》其中的許多字句也是充滿了詭異的味道。


    給人的感覺,怎麽說呢,能練,但練久了,容易得神經病。


    不是陳落危言聳聽,而是《九九亂魂訣》真的就有這麽詭異。


    比起《斬神養魔大法》直接分出一個靈魂來,《九九亂魂訣》通過在靈魂上的自我摧殘,讓魂魄變得更加強大的同時,自然誕生第二靈識。


    此靈識中寄托著修煉者的第二條性命,相當於在體內培養第二個自己,一個不慎,就有被反客為主的風險。


    等同於刀尖之上行走,很容易出現意外,一下子,整個人都無了。


    陳落也是佩服散宜明蘭竟然能創出這樣的異類的功法,而且,你很難不懷疑,她創功法的時候,是不是喝大了,或者是親戚來了。


    正常的狀態下,誰會創出這種一個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煉死的功法。


    不過,此時散宜明蘭肯定是沒辦法好好迴答陳落這個問題了。


    就像方清林先前說的一樣,當年為了救活丹朱,散宜明蘭使用了這禁忌的神通,搞得自己一魂一魄皆失。


    如果是平常的狀態,一魂一魄的失去,並不會讓散宜明蘭死亡。


    畢竟她的修為擺在那裏,撐死也就是昏迷,然後難以醒來。


    但她體內還有冰幻蝶的血脈,這種力量,可不是一個缺失了魂魄的她可以隨便使用的。


    強行激活冰幻蝶血脈固然能讓散宜明蘭得到強大的力量,但其後的反噬可不是蓋的。


    天堂的發動是必然的,陳落幾乎可以肯定,在散宜明蘭被鎮封到這裏之前,肯定發生過一次。


    這才是大堯要把他的結發妻封印在這遠離中域源洲的偏遠之地的真正原因。


    一個不受控製的冰幻蝶血脈的危害,簡直是一場天災。


    就像如今發生在斷水山脈中的慘劇一樣,整個東海之濱,目前人族修仙勢力的頂尖戰力,已經全部葬送在這裏了。


    留在外麵的,也都隻是些小魚小蝦,僅有的幾位升仙境尊者,全部死亡。


    雄踞斷水山脈多年,讓無數人族修仙者不敢擅入的妖獸族群更是一匹未留。


    包括碧眼蟾在內的所有大妖,全部祭了冰幻蝶的天堂。


    再加上巫辰招惹來的上萬玩家,今天這裏可謂是血流成河,罪孽深重。


    最重要的,這還並不是天堂的極限。


    如果不是巫辰借師尊羅睺之力設下了結界,現在這整座斷水山脈當中,應該是除了他和散宜明蘭,一個生靈都存活不下來的。


    來多少,死多少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是因為我吸走了天堂的能量,才導致她此刻的局麵嗎?”


    陳落在心中向羅睺詢問道,得到了羅睺否認的迴答。


    “並不是,冰幻蝶雖然因為人族的血脈得以調和,避過天罰重新出現在這世間,但這女娃的肉身依舊承受不了這種強大的力量。”


    “我之前也跟你講過,冰幻蝶的力量是遭天妒的。”


    “她本人並沒有修行過幻道神通,卻憑借血脈之力,能製造出如此真假難辨的幻覺,這很難不付出代價。”


    “不管有沒有得到天堂的力量,她的身體都因為使用冰幻蝶的力量而變得千瘡百孔了。”


    “再加上靈魂上的傷勢,倒不如說她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超出意料之外的現象了。”


    “嘛,大概率是因為之前那道人皇法旨吧,鎮壓她神魂的同時也在維持她的魂魄不會破碎。”


    “不過,那道法旨已經被她自己給擊碎了,再加上她再度動用冰幻蝶之力,來維持之前那個局。”


    “嗯,已經沒救了。”


    羅睺下了判斷,而場中的丹朱和方清林,則本身就已經清楚了這個答案。


    丹朱臉上流露出不忍之色,擁抱著身體逐漸變得破碎的散宜明蘭,安慰著恐慌的她。


    方清林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丹朱的身體也在逐漸變得虛幻起來。


    緊接著,一股冰藍色的寒氣突然從二人當中爆發出來,瞬間就將兩人的身體凍結成了冰砌的雕像。


    “兄長!姑姑!”


    方清林大驚,就要伸手上前,卻被陳落喝止。


    “快退,冰幻蝶的力量因為宿主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開始暴走了!”


    事情總是突然就超出了陳落的想象,一隻巨大的蝴蝶突然從雙人冰雕的頭頂飛出,釋放出動人的美麗。


    方清林臉色鐵青,想著最少也要把丹朱救出來再說。


    但能瞬間將思念體也凍結起來的寒氣遠超以往的程度,而且冰幻蝶竟然出現了真正的實體,這才是最詭異的。


    “冰幻蝶的血脈徹底占據了那女娃的肉身,這是詛咒,冰幻蝶正在借體重生。”羅睺的聲音在陳落腦海中響起。


    “謝特!謝特!謝特!!!!”


    陳落簡直想要並真的爆了粗口,這種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生物怎麽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這是什麽運氣,先是見到了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丹朱的思念體,現在更好了,冰幻蝶直接借散宜明蘭的身體偷天重生。


    事情要不要這麽荒唐!


    但沒得辦法,現在這種情況,必須要跑路了!


    陳落慶幸自己身上還披掛著這件丹朱用陣紋凝聚地脈之氣化做的鎧甲,竟一時之間能抵禦這股冰藍色的寒氣。


    但陳落也確定,這隻是暫時的,撐不了多久。


    沒有猶豫,直接轉身就要飛出去再說,但卻沒想到,他轉身的瞬間,就直接看到了方清林此時正滿臉嚴肅地站在自己身前。


    “天人小鬼!來幫我個忙,兄長說你對這塊玉佩很感興趣,辦成了,它就是你的了。”


    方清林的語氣中流露著一種你敢拒絕,我就敢把你當場送走的強硬。


    一塊玉佩從他手中垂落,還掛著纖細的紅繩,陳落趕忙用手接住。


    溫潤剔透,這是陳落觸碰到這塊玉佩時的第一感覺。


    用料考究,鍛造手藝上乘,而且其中蘊含著奇特的能量,陳落隻是看一眼,就喜歡上了。


    “直接說吧,有什麽事需要我辦的,如果非我不可的話,也不是不能幫幫我們青洲的洲主大人。”


    陳落還記著之前被鎖喉的仇呢,所以說起話來,有種欠揍的感覺。


    方清林能感覺出來陳落的靈魂氣息很年輕,大概不超過三十歲,被年紀不到他零頭的小朋友這樣挑釁,方清林居然沒有動怒,養氣功夫還真是有點火候。


    “這是真正的冰幻蝶之力,憑我是沒能力對抗的。”


    “但也絕不能讓它飛離這座山脈,必然滅殺或者封印在這裏。”


    “惟今之計,隻有將破碎的人皇法旨碎片全部找迴,配合上我的領域印,才能在冰幻蝶成氣候之前,滅殺了它。”


    陳落眉頭一挑,“所以呢,你希望我去,幫你找到人皇法旨的碎片?”


    方清林點了點頭,“這個計劃,必須要兩頭作戰。”


    “一人在此先鎮壓冰幻蝶,另外一人去找法旨碎片,如果你想要換一下的話,我也沒問題。”


    陳落踉蹌了一下,很想給方清林一個大比兜,但立刻義正辭嚴地說。


    “不就是一些法旨碎片嘛,交給我,保證以最快速度替你找迴來。”


    方清林伸出一根手指,在陳落手中拿著的玉佩上劃出一個奇異的符號,打入進去。


    “速度要快,冰幻蝶的力量恢複得很快,一旦你拖得時間過長,讓它的力量完全釋放出來。”


    “就算你現在想跑,也跑不出冰幻蝶能力的範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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