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一顆心沉入穀底,沒有半分僥幸之意。


    如果是尋常剛突破混元境的修士,他手段盡出,拚著燃燒性命精血,或許有那麽一絲機會逃出生天。


    但也隻是一絲, 還得托寄於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讓他得以跨過天蕩山脈分界線,激活紫水晶牌,通知師尊來援。


    然後在師尊到達之前,堅持住不被殺死,才有這麽一絲可能。


    正麵相抗,他是不奢求能得勝的。


    境界到了高深之處, 一步便是一天塹。


    他年少之時越階甚至越境而戰的鬥法也打過不少,但這些年隨著修為的不斷精進,他也發現了越境而戰的艱難。


    升仙功成破混元,一朝得證大羅仙。


    混元境一關難倒了多少天驕,能跨過去,需要的已經不僅僅是天賦,更需要大毅力,大機緣,大智慧。


    能破入此境,體內不管是妖元,還是法力,都會從量變達到質變。


    尋常法力消耗之後,便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重新修煉出來。


    但破入混元境後,修士體內的丹田,紫府,氣海,雪山都會再度進化,開啟身體秘藏。


    屆時體內自成一個小天地,氣息無阻,真元運轉如意,與空間之力相結合,隨手都有破碎虛空之力。


    到了這個境界,洪荒天地對修士的壓製就會大大減少,修士也進入參悟天地之力的階段。


    麵對這樣的修士,就如同麵對一個小世界一般,想要取勝又談何容易。


    而如今丹朱麵對的,可不是剛剛突破的混元境,而是已經混天境三重天的天妖。


    看著對方那不露形容,無比陰冷的麵具,丹朱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驚龍槍。


    如個佝僂老叟般的天妖身上的氣息卻並不強大,似是普通的一個小妖一般。


    但即便是如此,丹朱的身上依舊汗如雨下,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在丹朱的注視下,佝僂天妖緩緩站直了身子,拔高了約有半寸之多。


    他伸出一隻如雞皮般褶皺的老手,緩緩按在了自己臉上的麵具上。


    在丹朱震驚的目光當中,佝僂天妖揭去了自己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飽經滄桑,須發皆白的臉。


    “烈長老,不,鬼車烈!沒想到竟然是你!”


    丹朱一聲驚唿,叫出了佝僂天妖的身份,竟是他相識之人。


    對麵的佝僂天妖鬼車烈被丹朱叫破了身份,麵色依舊鎮靜,隻是看著丹朱的眼神中,已然多了幾絲怒火。


    “很好,很好,沒想到,堂堂的人皇之子,居然願意屈尊降貴來給本座的寶貝孫女當個親衛。”


    鬼車烈的語氣越發地憤怒,臉色都出現了明顯的扭曲。


    “赤陽羽,不,丹朱,你當年流落荒原,若不是我家蔓兒心善,救你一命,留你在身邊,你早就成為塚中枯骨。”


    “為了培養你,蔓兒不惜將我族的資源傾囊相授,你也為我鬼車一族立下過不少功勞。”


    說到這裏,鬼車烈的表情由陰轉晴, 但在下一秒,又快速地轉入狂風驟雨。


    “但沒想到,你居然是如此狼子野心之輩,竟敢借族祭,盜走開啟妖祭之陣的十瓶天妖精血!”


    “此舉可是會讓我鬼車一族淪入萬劫不複之地,你如此做,就沒有考慮過蔓兒的處境嗎!”


    鬼車烈幾乎是怒吼出聲,來宣泄他心中積壓的怒火。


    被他這一麽一吼,即便是以丹朱的心境都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絲裂痕。


    “這是,愧疚?”感受到隨著記憶傳達而來的情緒,陳落自語道。


    丹朱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帶著甜甜笑容的女子,一想到她,丹朱心中的愧疚之意便更濃厚了。


    麵對著滿臉怒意的鬼車烈,丹朱的眼神先是變得慌亂,但又很快鎮定下來。


    “烈長老,此番之過,確實我所為,是我對不住蔓兒小姐,但妖族想要天定新一任妖星之主,我為人族,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十瓶天妖精血是我所盜,此番我必將這些精血全部送迴我人族,永世封印,好教妖族千載,萬載都不得再啟妖祭之陣!”


    “至於蔓兒小姐,我隻能說,我很抱歉,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盜走這十瓶天妖精血!”


    丹朱眼神射出一道寒光,不再畏懼於鬼車烈的妖威,心中愧疚情緒沒有消失,但卻被暫時強行給壓下了。


    而聽到了丹朱迴答的鬼車烈,終於飽含怒意地笑了出來。


    “哈哈,好個再來一次,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看來,蔓兒真的是看走了眼,什麽人皇之子,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鬼車烈大怒,滿含著殺氣的一掌高高揚起,對著丹朱拍出。


    這一掌初拍出時,平平無奇。


    但那詭異的能量透體而出後,竟化作了無盡的刀兵,向著丹朱席卷而去。


    光是這一掌,就遠遠超過了升仙境所能達到的水平,讓丹朱臉色急變。


    他挑起長槍,身後代表著六道之力的六個光團浮現而出,快速旋轉之後,其中一個沒入了他的身體當中。


    “天人道,眾生無情!”


    一股高絕無情的氣息從丹朱身上散發出來,在這種狀態下,丹朱體內的法力如冰河之水一般冷靜玄妙。


    他的戰力可以呈數倍增長,隻見丹朱一槍刺出,麵對侵襲而來的刀兵,他的一槍破天穹發揮到了極致。


    傾巢而出的輪迴之力衍化而成巨大的槍頭虛影,在這一槍刺出之後,丹朱耳邊仿佛還能聽到龍吟聲的迴蕩。


    自丹朱年少時拜師輪迴使宋歡,得傳這一門戮妖輪迴槍後,他手中的兵器便一直是驚龍槍,從未更換過。


    其實,在過往的五百年當中,並不是沒有更好,更強大的槍道神兵出現在丹朱的麵前。


    以丹朱的天賦,若是換一把更強大的神兵,或許戰力可以更強,機遇可以更好,到今天,說不定他也有機會突破到混元境。


    但他沒有,依舊堅定地選擇了驚龍槍。


    因為這把槍是他的父親,帝堯親手送給他的,在知道他拜師輪迴使宋歡後,特意尋了巧匠,為丹朱而造。


    丹朱從得到這杆驚龍槍的時候,便明白了父親的期許,也將此槍視若與自己生命等同的寶貝。


    這柄槍陪著丹朱走過五百年歲月,槍上飲過不知何幾妖族的鮮血。


    一槍既出,有去無迴!


    這便是丹朱灌注在槍上的真義,也是他對槍道的理解。


    若是換了其他的槍,哪怕品階比驚龍更高,恐怕也使不出十分氣力。


    漫天的煌煌刀兵每一道都有著極強的威力,卷起了無邊風雲,成了摧城之勢,向丹朱壓去。


    丹朱卻以一槍以對,他的槍中充斥著磅礴的法力,裹挾著他的輪轉之勢。


    更有丹朱在以往的戰鬥中,極少使出的力量。


    “這是……槍勢?”陳落好像看出了一些門道,但有些不確定。


    像劍勢,刀勢什麽的,陳落前世雖然少見,但也總算見過。


    畢竟劍修繁多,刀修雖說少一些, 但刀這種兵器,也算是大流武器。


    劍修的數量,多如天上繁星,刀修的數量,也不比河底圓石少上多少。


    但用槍的天驕,陳落前世今生都很少見。


    說來慚愧,如果沒有得到丹朱的記憶光團,陳落對於強大的槍修該是什麽樣子,還一無所知。


    此刻見到丹朱的槍法中多出另外一股不凡不俗的大勢,方才有此猜測。


    實際上丹朱方才使出的正是槍勢,而且是已經領悟到圓滿之境的大成槍勢。


    有此槍勢一出,輪轉大勢和輪迴之力相合而成的槍頭虛影都近乎完全凝實,卷起了滔天的龍卷,直將黑壓壓,被刀兵占滿的天穹都一掃而空。


    霎時間,天空放晴,就連萬裏雪雲都消失不見,一時間,在鬼車烈和丹朱的戰場當中,溫度都上升了一些。


    看著自己的攻擊被丹朱破去,鬼車烈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從縫中流露出的目光,殺意更甚。


    而丹朱,此時卻是一副虛脫的模樣,身上天人道的氣息完全消散。


    剛才那一槍,竟完全消耗了他丹田中的全部法力,就連他的神魂都變得虛弱不堪。


    想要催動槍勢和輪轉大勢,消耗得不僅是法力,還需要極深厚的精神力。


    道意,大勢,法則,領域,大道。


    此乃道之五境,修士們對道之五境的領悟多靠神魂,對道的領悟也是鐫刻於神魂當中的。


    修為低下的修士難以領悟高深的道之境義,缺的,便是神魂上的修為。


    讓三歲孩童去耍弄九尺大關刀,隻會傷人傷己,哪怕這個三歲孩童學會了使用大關刀的招式,他也用不出來。


    過猶不及,便是這般道理。


    麵對混元境三重天的鬼車烈,即便隻是他隨手拍出的一擊,都讓丹朱感受到了如天傾一般的巨大壓力。


    相較於這之前來追襲他的驅尾妖獸,還有烈焰雄獅三妖,鬼車烈的實力已經無法簡單地用語言來形容。


    相較於鬼車烈,之前所有阻攔過丹朱逃離的妖獸,都隻是土雞瓦狗。


    丹朱設想過,自己可能會拚死一戰,但會完全不是鬼車烈的對手。


    但卻沒想到,鬼車烈隻是隨手一擊,就讓自己付出如此之多,方才勉強擋下。


    他此刻,四肢都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接近完全脫力。


    丹朱背後的輪迴天翼都變得有些透明,他越忙吃下一顆迴氣的丹藥,才穩固住了自己的狀態。


    而鬼車烈,看到丹朱的樣子,眼中的殺意更濃。


    “很好,很好啊,老夫縱橫妖界這麽多年,倒是還沒見過你這麽優秀的年青人。”


    “能擋下老夫的一擊,在我們妖族的青年才俊中,也不超過一手之數,你做到了,而且還沒有受傷!”


    “你這麽優秀,若是今日放你走脫,恐怕從今天起,老夫便是入定都得做噩夢了!”


    鬼車烈不疾不徐說道,語氣中的森然之意愈發凜冽。


    丹朱心中一凜,知道鬼車烈再沒有了顧忌,今日誓要殺自己。


    “看來丹朱的天賦,讓鬼車烈這個老匹夫也感到害怕了,害怕他來日會更進一步,到時候,他也不是對手了。”


    陳落看得真切,也不覺得鬼車烈的想法有什麽問題。


    丹朱哪怕負了那個叫蔓兒的姑娘,也要盜走十瓶天妖精血,為的就是阻止妖族的計劃。


    不讓妖族出現一個妖星傳人,一個絕世的天才。


    這是丹朱的選擇,是他的正義,哪怕愧疚,他也要做。


    鬼車烈想要殺死丹朱,哪怕他是人皇之子,殺了他有可能引發兩族的全麵戰爭,他也在所不惜。


    不止是因為丹朱辜負了他的孫女,更是因為丹朱的所作所為,將他們鬼車一族架在了火上烤。


    他親孫女的親衛出手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害得妖族多年謀劃如今被破壞。


    妖族中那些真正掌權的老怪物的怒火必須有人來承受,如果丹朱就這麽跑了,那麽鬼車一族必然被拿來開刀。


    鬼車一族能擋下這群老怪物的怒火嗎?


    很顯然,不能。


    所以鬼車烈如今親自來擋下丹朱,為的就是能萬無一失地從丹朱手中將十瓶天妖精血奪迴。


    這還不夠,他還必須將丹朱抓迴,交給那些老怪物處置,不然一個與人族通敵的帽子肯定就會蓋到鬼車族的頭上。


    而且他已經看出,丹朱此人有著驚世的天賦,如果今天不能把他拿下,讓他走脫了的話,不止是鬼車族,未來整個妖族都將因為他而受到不小的損失。


    為了鬼車族的生機,鬼車烈做出了他的選擇。


    此時,丹朱與鬼車烈相對一方,都陷入了沉默。


    鬼車烈的眼中是必殺之意,但又不能直接殺死丹朱,還需要抓住他用他來洗刷鬼車一族的罪孽。


    而丹朱,還是沒有一戰的想法,有的隻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想法。


    丹朱這樣的人,願意為了人族奉獻所有,但在此刻,他很清楚,就算他拚了命,也擋不下鬼車烈。


    他想要的,是把十瓶天妖精血送迴到人族封印起來,而不是被妖族給搶迴去。


    不然,他特地暴露身份,放棄在妖族的潛伏任務就不值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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