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的將這四名官員和府衙中的小吏都送走,李複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蘇將軍,咱們這是到了別人的地盤上了啊。”李複看著那四名官員離去的背影。


    “琅琊王家。”蘇定方麵無表情。


    “是啊,琅琊王家。”李複重複了一遍:“瞧瞧,這地界上,縣令都是他們自家人,琅琊,王家,還有蘭陵的蕭家,蕭瑀老頭兒的老家。”


    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


    “我隻是來見顏思魯的,瞧瞧他們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李複冷笑一聲。


    “殿下對他們,可有打算?”蘇定方好奇問道。


    李複搖了搖頭。


    “暫時沒有。”李複笑道:“這次來這邊,是屬於私人行程,我身上沒有肩負朝廷職責,也沒有陛下聖旨,更沒有調兵魚符,能有什麽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複也沒有將話說死。


    從方才那四個人見到自己的緊張,還有表現出來的不可令人察覺的敵意來看,李複覺得,自己的這趟私人行程,也不會太過於安穩了。


    王家去年在長安城可死了不少人。


    雖然不是什麽要緊人物吧,可畢竟是王家人,王家沒護住。


    李世民下旨殺的人,因為李複在外遇襲的事兒,牽扯到了王家,板上釘釘的事,王家也沒辦法,在朝堂上也沒有底氣站出來請求李世民赦免這些人。


    罪名是定死了的。


    謀劃刺殺宗室,這罪名,怎麽洗?


    沒有誅連到其他人,就已經是皇帝恩典了。


    這種事情傳出去,就不是世家能壓製住皇權的事兒了,名聲臭了,皇帝想要動他們,還不簡單?


    所以,但凡沾邊的那些家族,在李世民下旨嚴懲的時候,不是想著怎麽救他們的命,而是琢磨著推出來幾個不重要的替罪羊,為了家族將這件事扛下。


    因為要死人,這是必然的。


    李複無奈搖頭,歎息。


    “你說這世道,做錯事的人,還趾高氣昂,有理有據的。”


    蘇定方自然知道李複所說的是什麽。


    去年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莊子上了,長安城裏死了這麽多人,事情鬧的不小。


    隻是,沒有人敢站出來光明正大的說一句。


    此乃世家之疾。


    上層就是一個人吃人的規則。


    吃的是底層人,弱小的人。


    被盯上了,不死也脫層皮。


    “殿下,此番在外,末將帶領這兩百王府衛隊,必護殿下周全。”蘇定方目光堅定,對著李複拱手保證。


    “我自然是相信蘇將軍的,不過,蘇將軍也不用太過緊張,有去年的前車之鑒,但凡我在城內出點什麽事,王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李複笑道。


    自己好歹也是李二鳳的財神。


    給李二鳳搞錢的,最近這兩年,宮中的日子可好過多了,拋開親情不說,李二鳳可舍不得自己這個能為他分憂的好弟弟。


    “人頭滾滾的場麵,沒人樂意看。”


    伍良業進城之後,迅速的將客棧酒樓都安排妥當。


    涇陽王府啥都缺,就是不缺錢。


    臨行時,王妃也說了,窮家富路。


    莫要說從長安城帶的財貨了,便是不帶,在這邊,有茶鋪,有自家商隊。


    會缺錢嗎?


    臨沂城中的茶鋪,規模也不小。


    誰讓這邊有錢人也不少呢?


    王家?嗬嗬,賺的就是你們王家的錢!


    惦記茶葉買賣?


    沒成功吧?


    把人還賠進去了吧?


    就把買賣做到你們老家,讓你們眼睜睜的看著茶葉買賣掙錢。


    你們還得掏錢買茶葉呢!


    李複可不是遇到事兒,過去了就算了的人,在這方麵,他可是小心眼兒。


    估摸著王家也沒少私底下研究新茶葉的事兒。


    隻是沒有專門去打造鑄鐵大鍋,什麽都白搭。


    搞技術,搞研究,連最基礎的工具都搞不明白,研究什麽?


    都三年過去了,鍋的事兒還沒弄明白呢。


    要不是去年李二鳳下旨在長安城殺了這麽多人,恐怕今年李複來這邊,那四個人,就不是這般態度了。


    日次清早,城門一開,李複就領著王府的衛隊,光明正大的進了城。


    兩百騎兵,盔甲鋥亮,馬蹄踩在石板上,發出噠噠的響聲。


    眾人一言不發,隊伍默不作聲。


    守城門的將士雖然昨天就已經接到了消息,可是親眼看到這樣一支隊伍在自己麵前經過,還是不由得緊張的咽了口口水。


    李複坐在馬車裏,沒露麵。


    蘇定方倒是一身盔甲,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馬車前方。


    城中府衙。


    “縣尊,涇陽王已經帶著衛隊入城了,正朝著城東客棧走去。”


    “我知道了。”縣令應了一聲,等到廳中無人的時候,默默歎息。


    昨天迴來之後,他就寫了信,著人快馬加鞭的送到長安去了,問問到底是怎麽迴事。


    怎麽突然間,涇陽王就到這邊來了。


    他們是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突然來這麽一下,還不知道長安城發生什麽事了,那邊也沒給個消息。


    如此一來,無非就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無事發生,要麽,事情重要到連長安城的王家人都不知道。


    不過,後一種,不太可能啊。


    長安城裏,還有王家不知道的消息嗎?


    “縣尊,咱們要去看看嗎?”縣丞看向自己的上司,心裏有些擔憂。


    昨天在城外的見麵,看似無事,但是總感覺,實際上雙方並不怎麽愉快的樣子。


    “既然不是為了公幹而來的話,還是少碰麵吧。”縣令說道:“等長安城那邊來了消息之後再說。”


    “可若不是公幹的話,怎麽會帶這麽多兵?不能是衝著咱們來的吧?”


    縣令瞥了他一眼。


    “衝著咱們來?咱們怎麽了?”縣令反問道:“什麽都沒有,擔心什麽?這裏是琅琊。”


    “還有,若他們真是衝著咱們來的,也就不會大張旗鼓了,進城之前還給咱們送個消息。”


    “光明正大的帶著這麽多騎兵入城。”


    縣丞垂眸思索一番。


    說的也是。


    “這位涇陽王,也是個令人琢磨不透的。”


    涇陽王的名聲,是在外流傳著的,畢竟茶葉的買賣做的紅火,但凡有茶葉的地方,都知道這產業是涇陽王的。


    尤其是還惦記著這買賣的,就更知道這買賣背後的人是誰了。


    所以李複在外的名聲,不是因為他是大唐的郡王,是太上皇的侄兒,當今陛下的堂弟。


    是因為茶葉。


    “如今,隻能以不變應萬變。”縣令說道。


    “縣尊不打算與涇陽王交好嗎?”


    “交好?”縣令反問,隨後冷笑兩聲。


    “你可知道,去年在長安城,死了多少人?這是個煞星。”


    “有那些人命橫在中間,如何交好?更何況,日子還長著呢,往後雙方之間,指不定還會發生點什麽事呢。”


    “如何處理,是否交好,不是我能說的算的。”


    一切,都要看家族裏的意思。


    李複這邊帶著人迅速的在客棧裏安頓下。


    兩家客棧被包了下來,距離不算遠,蘇定方昨天晚上與伍良業商議過如何值守的問題。


    所以今天,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客棧的掌櫃的也高興。


    來的客人,大手筆啊。


    一下子就將整個客棧給包下來了,給的錢不少,還言明一切都要最好的。


    這是大戶啊。


    而今日看到這陣仗,掌櫃的差點嚇尿了。


    俺滴個天老爺爺啊。


    帶兵來的。


    總麽些銀,還都騎著馬,穿著盔甲。


    什麽身份?這得是........


    掌櫃的和店裏的小廝趕忙出門迎接。


    李複從馬車上下來,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客棧裏。


    “掌櫃的,你們這裏最好的房間是哪一間?”蘇定方問道。


    “在樓上。”掌櫃的戰戰兢兢低著頭,不敢直視這些人。


    “殿下,請。”蘇定方請李複往裏走。


    而後麵的人,也迅速進來,直奔樓上去,將整個客棧裏裏外外都檢查了一遍。


    李複在廳中落座。


    “蘇將軍,人都安排好。”


    “是。”蘇定方拱手應聲。


    “伍良業,護衛那邊就交給你了。”


    “是,郎君放心。”


    客棧的掌櫃和小廝一聽這些人對李複的稱唿,更是驚訝了。


    殿下?


    一行人的早飯是在營地中用過的,如今來客棧安頓下,也才是半上午的時候。


    一切都安置妥當後,李複這才上樓,迴到了房間裏。


    著人送來了文房四寶,他要給顏思魯寫拜帖。


    順帶著著人送拜帖的時候,將陸德明寫的信也交給顏思魯。


    房門被敲響。


    “進來。”李複應聲。


    蘇定方推門走了進來。


    隨後轉身關上門。


    伍良業也在屋子裏。


    他是準備拿了拜帖去送到顏思魯宅子裏的。


    “殿下。”蘇定方拱手行禮:“在客棧周圍,發現有可疑之人,我猜測,應該是有人專門盯著咱們的行程。”


    李複笑了笑。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今天咱們大張旗鼓的進城,他們不是也沒露麵嗎?不露麵,又想知道咱們的消息,除了這點手段,還能有別的嗎?”


    “在這城中,咱們跟別人也不認得,更談不上過節了。”


    李複絲毫不慌。


    手握兩百重甲兵士,要是還有危險的話,那真是大唐藥丸。


    敢動手,王家 的人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去年王家推替死鬼的事兒,李複就不相信,他們自家人心裏對此一點芥蒂都沒有?


    得了好處,是家族的。


    家族有難,需要有人出來用命頂上。


    可莫要以為大家族裏是這麽好混的。


    大家族裏資源是多,但是資源多,也要傾斜在某些人身上,而並非人人雨露均沾。


    大家族裏的普通人,也是要為家族當牛做馬的。


    唯一一點好處就是,人家知道你是這個家族裏的人,或許平日裏會看在你們整個家族的麵子上,不與你過多計較而已。


    家族其他的好處,普通人就別想著沾染了。


    出仕,做官。


    一個家族,經過百年的發展,同一個姓氏,沒有上萬,也有好幾千了。


    能人人出仕嗎?


    能做人中龍鳳的,無非就是那幾個人。


    而且,大家族中,大多數時候,也並非是耗費多少心力培養你成為人中龍鳳。


    而是你隻有展露天賦,本身足夠優秀,才能入得掌權者的眼,從而獲取資源。


    這種資源傾斜,甚至不在乎嫡庶。


    哪怕是偏房所出的庶子,隻要足夠優秀,家族也會給足夠的資源,因為一代人有一代人要仰仗的人,要有這一代的頂梁柱。


    大家族裏有族學,所有適齡孩童,同樣的都要去族學,讀書學習。


    什麽小說裏寫的,嫡出看不上庶出,哪怕是庶出讀書很好,非常優秀,考上了狀元,做了官,也看不上庶出。


    那都是胡扯。


    庶子當中要是真出這麽一個人物,家族裏捧著都來不及,資源方麵,隻要家裏有的,都給,家裏的孩子走的越遠,爬的越高,對整個家族都是有好處的。


    還看不上?還盡力打壓?


    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將鼎盛之家拖入深淵,此等糊塗做法,哪有個世家的樣子?


    世家能傳承到如今,可不是靠著打壓家族裏有出息的孩子傳承下來的。


    大家族內,也是一個金字塔,塔尖上的人,不多。


    看不上,不培養,還能讓庶子讀書,科考?


    “郎君,需要將他們都處理掉嗎?”伍良業問道:“屬下可以悄無聲息的讓他們消失,保證不留一點破綻。”


    這事兒是伍良業的老本行了,專業對口。


    李複搖了搖頭。


    “不用。”


    “人是探聽咱們消息的,無緣無故的消失,哪怕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人家也就知道是咱們做的了。”


    “但是如此的話,也能給他們一個警告。”蘇定方說道:“咱們接下來,還有登州的行程呢,這萬一.......”


    “離開臨沂城之後,會發生什麽,誰知道呢?”李複臉上帶著從容的笑容:“但是臨沂城內,不妥,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城內,咱們不要主動惹事。”


    伍良業點頭。


    他明白了,等離開城內,到了城外,就可以了。


    妥當。


    伍良業自己默默的在心中為自家郎君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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