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好奇道:“後峰?那處有何幹坤?”


    “那處有座四方塔,藏經樓閣樓裏禁書的原本便是封存其中。”


    “竟有這事,我們可要去那塔裏觀摩?”我想起在小閣樓時看到的禁**書殘本,一時心癢便想去尋根究底。


    “四方塔內機關密布,就憑你如今修為,不怕死的話可以去闖闖。”伯甦嗤笑。


    我被伯甦噎得啞口無言,隻得悻悻閉嘴,不再提此話題。


    如此百多年歲月倏忽而過,我仍舊勤勉修習,課餘時不忘與伯甦打鬧互損,鬥雞下棋。我已學精,對付伯甦力有不逮時,我便會搬來穆瓴幫忙。伯甦對此無可奈何,隻好撂下一句“你這笨鳥就知道找小白臉”後,抬腿遁走。


    我熟稔地在黃梅花樹下開始不要臉,無論學到什麽我都用塤胡吹一通給那孩兒聽。現下她已成嬰兒狀,原是個漂亮的女娃娃。師尊看著她笑不攏嘴,我遂求師尊讓我給她起名字,師尊允了。我翹望她滿身華光於黃梅花影裏疏落獨立,便喚出“疏影”二字,師尊對這個名字亦甚是讚許。我又問疏影姓什麽,師尊聞言臉色稍變,隻說日後再提。


    我心下奇怪,當晚我把寢舍殿門下了五重禁製,用新學的稽識術探看了疏影的元神。看別人元神的法術有數種,可這是十分缺德的行為。學宮所授的稽識術是非常平和的術法,須是被探者對施術者信任至極,施術之人才能順利進入被探者元神,若被探者對施術者懷有一點戒心,施術者即使強行進入被探者元神,亦須臾便被逼出來,且施術者極有可能遭反噬。


    疏影對我極其依賴,我相當順利地入到她的元神裏。隻見她元神透出一抹柔嫩暈黃,十分明淨,我進入不久便見到了一處被封起的記憶。我上前欲解開細觀,卻發現那封印異常牢固,我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解開了五分。然而就是這五分記憶,便已讓我瞠目結舌,驚慌失措中我連術畢出她元神時都幾乎行錯,險遭反噬。


    我於配殿中迴想方才所見,渾身上下止不住顫抖。疏影,她姓穆!她是穆瓴親妹!他們的母親是師尊胞妹,父親則原是蛟族少主。他們一家在外被惡人追殺,穆少主為護當時已近臨盆的發妻與愛子穆瓴,不幸墜亡於一處山澗。師尊胞妹亦身負重傷,帶著穆瓴逃至玄杞峰尋師尊,並強行催生,產下當時魂魄未齊的疏影,又把這段記憶製出兩份各自封入穆瓴兄妹倆的元神裏,待疏影魂魄補齊,這段記憶便於兄妹二人元神內自行解封。師尊胞妹於疏影出生兩日後油盡燈枯,重歸混沌。


    這僅是一半,便已是一段刀山血海的過往。我拂開殿門禁製,腳步虛浮不知能往何處,恍惚間我一腳踏空,整個人直直摔往殿外,額頭重重磕在台階上,頓時血流如注。渾渾噩噩間我聽見穆瓴略帶慌張的嗓音:“雲絳!”


    我如同驟然找到目標的迷路者,循著他的方位伸手並顫聲唿喚:“穆瓴……穆瓴……”


    須臾間穆瓴奔至我跟前扶住我雙臂,並捧起我那半臉血的腦袋,心疼道:“沒酒氣啊,你怎的摔成這樣?”說著便想扶我進殿裏。我拉著他語帶哀求道:“先別進去,我悶得很,想在此透透氣。你去打盆水來給我洗洗臉可好?我的眼睛被糊住了……”


    穆瓴隻得扶我在殿門外坐下,方轉身去取水。我使出療傷法術把額頭傷口理過,穆瓴輕手替我擦淨臉上血跡。我心緒趨穩,問他道:“你怎的過來了?”


    “你今日於學堂裏落下一書簡,我想著你明日早課要用,便送來此處”,他皺眉,“你今日可是遇上麻煩了?竟如此驚惶。”


    我搖搖頭,隻道:“你能伴我在此靜坐一陣麽?”


    穆瓴輕輕握住我手道:“好。”


    彼時已入夜,無月無星,我舉頭呆望漆黑蒼穹。過了許久,我轉頭問穆瓴:“你會記起你母親麽?”


    穆瓴一愣,惘然道:“或許當時年幼,我已記不清母親模樣。”


    我心念一動,陡然脫口道:“你今夜宿在我這處可好?”說完我又覺著這話似有些不妥,卻又說不上來有何異樣。


    穆瓴臉色卻倏地一變,先是錯愕而後驚疑,問道:“你今夜……吃錯藥了?還是方才……磕傻了?”


    我卻問道:“你可信任我?可會覺著我有害你之心?”


    穆瓴嘆口氣,抬手摸著他左眼下鞭痕,苦笑道:“我自是信任你,你害我的還少麽”,他拉我起身道:“你今日心緒不定,我先扶你進殿去給你敷些傷藥。”


    我扯著他的袖子,帶著些哭腔撒嬌道:“你今夜就留下陪我嘛。”


    穆瓴無奈:“還有半年就是你千歲生辰了,怎的還像個幼童般撒嬌要旁人陪寢呢?”


    我胡攪蠻纏:“那你留是不留?”


    穆瓴哭笑不得道:“我……我留下,你……你且聽話,我給你敷傷藥。”


    我貌似乖順般由穆瓴替我包紮好傷處,然我右手卻一直抓著他衣角不放。穆瓴嘆氣,“你已在殿門處下了五道禁製,我要走也走不了,你何必多此一舉。”


    我訥訥道:“我並非想害你……”


    穆瓴表情像要哭,“雲絳,我……我從未曾認為你要害我……唉,你今夜如此折騰,想必是累了,我既在此陪你,你便上榻睡吧,我先坐一陣禪。”說完他走到我往日打坐之處,背對我坐下,調息入定。


    我上榻躺下,保持著睡姿不敢動彈。就在我快支撐不住要活絡一下筋骨時,穆瓴終是起身向我走來,我即刻閉氣假寐。他替我掖好被角,低低道了句“還真是隻笨鳥”,便斜倚在我榻邊睡下了。我待到他唿吸均勻後,便掐個昏睡訣讓他徹底睡沉,而後我使出稽識術,進了他元神裏。


    穆瓴是已近一千八百歲的成年男子,比起疏影那柔柔的元神,他的自然冷冽犀利許多,然而兩人氣息極似,果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元神裏記憶良多,均是層層疊疊,卻也流光溢彩,想必他是內心真摯敞亮的坦蕩人。我行至深處,果真見到了那份與疏影同樣的被封起的記憶。我轉眸間,竟然在角落裏看到了另一份記憶。這份記憶亦被封起,看封印卻像是由師尊下的。我試著觸碰那封印,卻比前一份更難解開,我隻隱隱瞥見穆瓴幼時見著了追殺他父親的暴徒頭領,但那頭領的模樣一閃而過,我隻辨出個大致輪廓。師尊封起穆瓴年少時目睹父母橫死的慘烈記憶,大抵是未免讓穆瓴陷入仇恨深淵裏,然而弒親之仇不共戴天,師尊打算何時讓穆瓴兄妹手刃仇人呢?


    我給穆瓴下的昏睡訣漸次散去,他睜開美目緩緩坐正,望向坐在他身旁一臉肅穆的我。不知為何,我似是對他那比剪水還要幽深的雙瞳無法抵禦,每當他若有似無的眼風或柔或利地掃過我,我便似思緒無所遁形,全被他看去了一樣。而此刻,我心裏念了十數句佛經偈語,都難抵他若有所思的凝視,我不由自主渾身顫抖起來。穆瓴溫聲低語問道:“雲絳,為何還不睡?”我再也忍不住,拉著他繞到配殿後的跨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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