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在毋波處住下,有侍女引我至一吊腳竹樓,備下熱水供我洗漱。我正欲脫衣,忽有一窈窕婢女推門而入。她操一口生硬漢語道:“婢奉命……伺候公子……”我定睛一瞧,隻見此婢頗有姿色,衣衫單薄香肩半露,絕非單純侍浴之人。我不想泄露我乃女子之事,遂對那婢女擺手再一揖,向門外做個請的手勢。那婢女麵露難堪,仍欲上前服侍。我心道這句町夷民待救命恩人果真熱情,然此刻我身上黏滯難耐,隻想快些洗個慡利。我將門拉上,以手勢示意那婢女。婢女雙目圓睜,終是會意,遂張嘴輕喘出聲。我雖從前在焉耆酒肆裏亦見識不少,但卻從未曆此境況,唯有雙手掩耳坐於浴筩旁待她叫上一刻。事畢後她一臉感激看向我,我遂再次請她出門。待那婢女離去,我反手將門閂上,痛快洗過一番,穿迴寢衣便歇下了。


    翌日一早,我用完朝食不久,賚桂便來尋我。他將我帶至他的居處,煮起了茶湯。


    水沸後,賚桂待到茶葉於湯中完全伸展,方舀出一耳杯茶汁遞予我。我雙手接過飲下,贊道:“此茶香氣馥鬱,茶味迴甘,正適於餐後飽膩。”我眼珠一轉,玩笑道:“上迴我在此處,怎不見你家以此茶招待?”


    “恩公莫要怪罪,此茶名為白毫,非是我家藏珍不獻,而是此茶乃近五年始有採製,從前……便隻在青龍山間不為人知。”


    “無妨,我隻是與你玩笑一句。賚桂,我姓史名絳,虛長你一歲,你喚我絳兄便可。”我又問道:“此茶甚是別致,你們可有運往別處販售?”


    “此事頗為不易,朝廷行均輸之策,白毫屬我句町土貨,需先至均輸丞處報備。均輸丞卻道若要將白毫運至長安頗費人力,且因京城平準定價以致不易得利,遂隻得將白毫販往周邊郡縣。”


    “你倒是熟知此道”,我心頭一跳,輕聲道:“句町地界臨近交趾海岸,你們可有……鹽場?”


    “絳兄你亦料到此節?誠然我父親治下亦有私曬海鹽……隻是小鹽場,並未張揚。”


    “如今外頭那些降而複叛之人,你可知為何?”我換了個話題。


    “隻是些首鼠兩端之流,瞧著何處得利便朝那處奔去。姑繒善製酒,朝廷行酒榷,姑繒或有怨言。且眼下天子年幼,那起狂徒便膽子大了。”


    “如今你已歸家,可否請你父親全力襄助漢軍?”我小心翼翼問道。


    “父親亦在權衡,畢竟戰事紛起,對句町亦有諸多不利。”賚桂正說話間,有人來向他報訊。賚桂對我道:“姬醫士已至,我們去迎他罷!”


    我隨賚桂去到句町衙邸,果見姬池正與毋波說話。姬池迴頭對我道:“凰……絳弟,君侯已決意全力助漢軍平叛,此次,你救下世子真乃神來一筆。”


    我聞言向毋波一揖到底,由衷道:“謝過君侯。”


    毋波迴了一禮,向賚桂交下些府內事宜後便匆匆離去了。賚桂亦自去忙碌,剩我與姬池於府中。姬池問我道:“你來益州,可有見過子恪?”


    我搖頭:“我未曾打探漢軍所處,恐被誤作jian細。”


    “現下可要我攜你去見子恪?”


    “……不必如此,我自行迴長安便可,免得夫君分心。”我想起那晚我吹起《卷耳》,才吹了小半,塤便被楊瓴奪去,料想他不喜此節,我雖想念他,卻也無奈,若他因我離家而分心戰事,豈是不妙。


    “此地雖有戰亂波及,但仍算太平,後日乃上巳,你可要隨此處土著行祓禊之事?”


    我的心情因擔憂楊瓴生氣而浮上一層陰鬱,忽而聽到姬池提到這茬,我遂有些嚮往道:“從前於書簡中看到西南夷族對上巳甚為重視,各色慶典與中原大相逕庭,但願此次我能一飽眼福。”


    兩日後,我隨姬池來到住處附近延水邊,果見許多青年男女,隻裹一浴布便下水祓除嬉戲。還有男女以俚語對歌,我雖不解其意,但從其麵上喜悅之色亦能窺得二人兩情相悅。我心內感嘆,若是此刻有楊瓴相伴就好了。我手不自覺摸上頸間摩挲著玉瓶,哼起《溱洧》: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於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


    我正嗟嘆間,忽覺身旁有水氣靠近,摩挲著玉瓶的手驀地被一雙濕手握住,那雙濕手還揉搓我掌心厚繭。我心間一陣酸脹,轉頭隻見一身濕漉漉的楊瓴,捲曲濃密的長睫上還掛著水珠,星眸裏帶些懊惱看著我,狼狽道:“阿凰,我方才正要喚你,未留意近旁,被兩個女子潑了一身水漬……”我扭頭望向他身後,隻見兩個隻著浴布的句町女子,怔怔看著我與楊瓴。我這才省得,忙將手縮迴道:“瓴君,我現下穿著男裝……”


    楊瓴上前摟住我,在我耳邊輕聲道:“權當被看作龍陽歡人好了……阿凰,你方才在想甚麽如此出神?”


    “溱洧……”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楊瓴竟把我那時沒吹完的《卷耳》輕聲念了出來。


    “瓴君……”,我心下一陣悸動,楊瓴他終究沒有怪我。我又知楊瓴喜潔,撫著他眼下胎痕眷眷道:“你身上可是不慡利?迴屋換身衣衫罷?”


    姬池走上前來道:“你們快迴,我看那潑水的女子似也看上阿凰了。”


    楊瓴忍笑對我道:“絳弟,走罷。”說完也不管我抬眼瞪他,伸手拉過我便走。


    迴到房中楊瓴換好衣物,我見他眼下淡青,難掩疲累,遂問他道:“瓴君,你如何來此處?可要歇上一陣?”說時我舀出一杯摻了蜂蜜的薑晶茶遞予楊瓴。


    楊瓴喝了一口道:“此乃薑湯?倒是別有風味。”


    我笑道:“我見你似有倦怠,便去尋了這處土物給你解解乏。”


    楊瓴點頭:“我確是乏了。華起傳信於我言你攜當年信物到此處尋句町侯,我遂與上峰請辭數日,以與句町侯議事為由日夜兼程趕來此處。方才你去延水邊看熱鬧時,我已見過句町侯了。阿凰,幸得你冒險救下世子,累你擔了如斯危難……”


    “這倒無妨……隻是瓴君,你不惱我擅自離家?”我惴惴道。


    “為夫當然惱了,罰你此刻陪為夫歇上半晌。”楊瓴說完把我按在榻上,我輕聲驚唿:“此處乃客房……”楊瓴嗤笑道:“聽華起說,世子遣一婢女為你侍浴,你二人在房中鬧出不小動靜……真是小看你了,我的絳弟。”


    楊瓴一聲“絳弟”令我立時麵紅耳赤,我隻得道:“這亦是無奈之舉,我知高門大戶裏總會養些歌姬舞伎招待貴客,不讓她弄出些響動來,假裝服侍了我,她迴去後恐怕會受管事責罰……”楊瓴低頭吻我耳畔,輕笑道:“那末,此刻便讓你服侍為夫一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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