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一個月,我們一行迴到迎紫裏。我想著思兒見到長大了許多的幼妹該是如何歡喜,正欲讓楊瓴到楊敞府上接迴思兒。田作慶見到我夫妻歸來,忙上前行過一禮,道:“中郎,你快快去楊長史府上一趟,女郎……似有事。”楊瓴臉色一白,問道:“何事?”


    “小人不知詳細,隻道是女郎被縣官帶進宮去了。”


    楊瓴顧不得外裳沾塵,疾速往楊敞府上去了。我心神不寧地餵著念兒吃食,腦中各方人物互現,終是不得其解。


    晚間楊瓴歸來,向我道出思兒之事。陵兒登基後不常留宿未央宮,隻於建章宮流連。那日陵兒忽而心血來潮,與金賞金建微服去到楊敞府上。彼時司馬英正帶著思兒在玩耍,見到了陵兒一行。天真爛漫的思兒說了一遍我曾訴與她的我與楊瓴泛舟大澤那段夢境,陵兒聽後竟十分神往,當下便下旨將思兒帶迴未央宮。陵兒於宮內造臨池,仿思兒所言以良木做成仙舸,並於池內遍植荷花,攜思兒泛舟其上,晝夜不休。


    “思兒現於宮內,是何身份?”我惴惴不安問楊瓴道。


    “椒房殿女史……”


    我眼前一黑,從前玥直身陷深宮,行事處處謹慎,仍落得如此下場。我那年幼的女兒,亦逃不過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包子:我要尋阿姊耍……阿姊去何處了?!


    ☆、相夫教女


    “秋素錦兮泛洪波,揮縴手兮折芰荷。涼風淒淒揚棹歌,雲光曙開月低河,萬歲為樂豈為多。”我坐於畫舫中,伴著思兒吹塤,有宮女在近旁婉轉吟唱。陵兒身著鎏金玄服,並兩個華服公子一道端坐於窗邊,迎著清勁秋風觀賞那夏末時最後一枝低光荷。思兒入宮已有半月,稟過鄂邑長公主後,思兒便隨宮中年長的長禦副使們一處起居。金日磾二子隨侍天子,因陵兒常召思兒泛舟淋池,金氏兄弟對年幼離家的思兒亦多有照顧。楊瓴於宮中宿衛值守時,私下反覆叮囑過思兒不可對外人說出詢兒之事,玥直與我有舊之事亦不得漏嘴。思兒乖巧應下,楊瓴卻對懂事的女兒心疼不已。


    思兒曾悄聲問過我:“天子哥哥說他的先妣與阿母你相熟,因而天子哥哥便留了我在身邊。那麽兩個金哥哥亦是陪伴天子哥哥,他二人的阿翁可是與天子哥哥的先考相熟呢?”我聞言心間一陣酸楚,這存於政局漩渦中的幼童,竟都如此早慧。我對思兒道:“金哥哥的父親是車騎將軍,曾在先帝,就是天子哥哥的先考跟前做事。”我頓一頓,又叮囑道:“思兒,泛舟淋池確是有趣,但不可日日而為。天子哥哥一時興起召你去陪伴,你盡一己之責便好,斷斷不可出言攛掇天子哥哥流連忘返。”思兒點頭應下。


    我並非命婦,等閑不得入宮,我隻得讓楊瓴看顧思兒。楊瓴亦是滿心無奈,他雖於未央宿衛,但亦非時常得以見上女兒一麵。好在思兒自幼隨我在外遊曆,性情隨和大方,雖年幼但並不嬌氣,除了偶爾於楊瓴懷裏啼哭片刻,亦在宮裏漸漸適應下來。


    秋風漸起,我正於內院裏領著念兒玩耍,大腹便便的少紋過來報有女客至。我夫妻行事低調,家中極少宴客,今日芸撥竟讓已近臨盆的少紋過來報信,想必她已在前堂忙著待客了。我暗忖來者許是貴客,忙整理下妝容。我到得前堂,隻見正廳內端坐著二位華衣貴婦,一位梳高環螺髻,身著青色外袍,裏著暗紋綢衣,分外慡利高雅,原是司馬英;另一位梳望月倭墮髻,身著暗橘色曲裾深衣,腰佩琥珀,端的貴氣明艷,而我卻不識。我走進前廳,兩位麗人含笑起身,司馬英道:“阿凰,近日我府裏事忙,今日方得空過來瞧你。”我莞爾道:“英嫂子不必多禮,我還未謝過英嫂子看顧思兒。”


    見禮後我在主位坐下,方見到那位深衣麗人身旁倚著一稚齡女童,正一臉好奇又帶些怯意看向我。司馬英在一旁道:“這是霍大將軍嫡女,上官將軍長媳,小字兮薑。這女公子是兮薑的獨女,上官雲霓。”我忙道:“原是上官夫人駕臨,妾竟未得遠迎。”霍兮薑淺笑道:“楊夫人客氣,是我不請自來,唐突了。”司馬英對我道:“阿凰,我與兮薑自小相識,她為人隨和,你不需客套,隨我叫她小字便可。她聽聞思兒隨侍天子,便特特尋了我攜她過府拜會。”


    我聽到與陵兒思兒有關,心中警覺,麵上卻不顯,隻笑道:“不知夫人所為何事?”霍兮薑正欲迴話,她身旁的小女童忽而脆聲道:“阿母快看,門外有個漂亮的女娃娃!”我抬眼看向門外,隻見念兒不知何時走到正廳門外,一雙美目溜溜打量著屋內眾人。司馬英喜道:“我嚐聽思兒提到她的幼妹,便是這個罷?姐妹兩個都是如此標緻可人,如同大將軍家的女兒們般俊俏,你們這是饞死我呀!”


    一時廳內笑聲不止,我喚過念兒來與上官雲霓玩在一處,又讓芸撥端來點心給兩個女孩兒分食。霍兮薑一臉慈藹望向兩個孩兒,許久方轉頭對我笑道:“我與阿英相熟,又癡長你些年歲,這便喚你一聲阿凰了。阿凰,你長女入宮,你可有不舍?”


    我垂眸片刻,低聲道:“不舍自是有的,隻道思兒得縣官青眼,我雖惶恐卻也隻得囑外子時有戒之,讓她謹言慎行。”


    霍兮薑輕嘆:“冠冕堂皇之言人人皆知,內中冷暖,便隻得吾等為母之人方省得。”她望向上官雲霓又道:“我育得二子後,才得了這一女娃,自當是心頭嬌肉,若要我送她入宮,我亦是牽腸掛肚,萬分不舍……”


    霍兮薑所言亦是我心事,見我一時默然,司馬英向我道:“阿凰,當今天子年少,你可有……細看過天子形容?”


    我腦中浮出三歲的陵兒朝我追逐鞠球的憨態,還有如今時時流露出的孤高與傲然。我輕嘆道:“縣官身壯,風儀甚美。”司馬英又道:“如此便好。思兒她入宮並非列位嬪禦,外間隻道是鄂邑長主選楊氏女入椒房殿為女史而已,並未過於引人注目。兮薑她亦隻是憂心她這幼女……唉!”


    楊瓴休沐歸家之時,我對他說了司馬英攜霍兮薑過府之事。楊瓴道:“天子孝期未滿,這後位便已被盯上了。”


    “霍家沒有適齡的女兒麽,怎麽將主意打到那個才三歲的外孫女身上?我觀那霍兮薑,倒像是真心不願以幼女求榮之人,不知霍家與上官家是如何打算。”


    “這兩家互為姻親,目下又是共同輔政,關係更是緊密。霍大將軍素來行事不願落人口實,想必對外孫女為後之事並不贊同,更不願意讓霍家女入主椒房了。”


    楊瓴說到椒房,我眼皮一跳,問道:“瓴君,你看陵兒他……可有將思兒納入後宮之意?”


    “思兒一派天真,並不懂這些彎繞。縣官心思深沉,或許待得妃嬪進禦後,思兒可泯然於眾……”


    我摟著沉睡的念兒,依偎在楊瓴懷裏,深深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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