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於闊別一年的家門前,忽而兩腿發軟不敢上前。不知楊瓴有否續弦,若從門裏走出一位妙齡少婦,問我是何人,我該如何自處。思兒在我懷裏微微一動,我忙將她摟緊,仿佛如此才有走上前的膽氣。我行至家門處,忽見有白衣一閃,竟是楊瓴從門裏向外走來。我與他相見剎那,四目相對時似有時光暫息之感。思兒似有感應般輕喚了聲“阿母”,我立時一個激靈,向楊瓴跪下求道:“瓴君,求你去尋姬公子,救救思兒!”


    楊瓴如青鬆般立於原地,不曾言語。聞聲而來的田作慶,見此情景一時呆立一旁不知所措。楊瓴站了片刻,終是抬腿繞過我走出門外,低沉的嗓音自我身後傳來:“帶她母女去安置。”原是對田作慶說的。


    少紋從裏屋出來,見到是我,立時上前將我往主屋裏拉。我停步不前,對少紋道:“我女兒染疾,我去西屋裏歇罷。”少紋往我懷裏一瞧,問道:“這是……姑爺的女兒?”


    “……不是。”


    “……”


    我在西屋歇下,把思兒放於榻上。思兒似有所感,精神亦恢複了些,低低問我道:“阿母,這是何處?我們可是迴家見阿翁了?”我心酸道:“思兒你先莫說話,待病好了我們去尋阿翁。”


    我在西屋待了一日,少紋端來的吃食我顆粒未進,隻餵了思兒些綿軟的豆粥。一日後入夜時姬池來到,進屋看了看思兒,如他初次見我那般一愣。姬池診脈後旋即問我:“她幾歲了?”我躊躇片刻,道:“三歲……”


    “如何中毒的?有多少時日了?”


    “她誤食毒物,已催吐了大部,有二十日了。”


    “她這是為上行侵腦的毒素所擾,清毒需些時日,此處交予我,你去備下熱水罷。”


    我連忙應下走出屋外,忽見月朗星稀下,楊瓴站於院中,神色清冷看我片刻,轉身離去。


    姬池在西屋住了兩日,對思兒施以針灸推拿藥浴放血等療法,思兒病情卻不見起色。這日姬池一臉凝重問我:“幼童體質因年歲差異而有別,辯證與用藥亦是大有不同。吾觀這孩兒比尋常三歲女童身長許多,她當真隻有三歲?”


    我一時五味雜陳,心頭天人交戰許久,我終是囁嚅道:“她如今去四歲生辰再過三月……”


    姬池深深望我一眼,道:“我酌情將藥方調整罷……”


    我道了聲謝,姬池嘆氣:“我與子恪莫逆相交,這孩兒若姓楊,為她清毒便成我分內之事了,你不必如此見外。你已勞累整日,先去歇罷。”


    我緩緩走出屋外,抬眼方發覺楊瓴竟不知何時站於門外。他倏地攥緊我手臂將我拉至一旁,怒道:“史絳,你說實話,那是誰的女兒?”我驀然想起思兒出生時各種苦難,若非當時楊瓴在焉支山尋訪我的下落而誤讓那夥愚人將我當成妖孽,我母女何用曆此無妄之災。我轉身欲走,楊瓴伸手攔我,我心氣一急揚手劈去一掌,楊瓴側身避開時我一陣天旋地轉,許是連日來奔波趕路且心氣鬱結,歸家這兩日又隻用了少許吃食,我眼前發黑,一下人事不知。


    我於昏迷中,腦裏重複著我難產時又懼又痛的片斷。許久之後我方悠悠轉醒,卻見楊瓴正坐於榻畔替我擦著麵上淚痕。見我醒來,他扶我坐起,從屋外端進一盌參湯,執起湯勺餵我喝完。他輕聲道:“你先歇一晚,思兒有華起看顧。”說完他轉頭起身,我心裏一沉,連忙扯住他衣袖道:“瓴君……今夜可否留下陪我?”楊瓴背對我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此話,可有幾分真心?即使你阻得我一時,明日之後,我亦可將你這幾年去向一一查探分明!”我心道他果然如我所料,若待他去查我,還不如我先向他明說了。我嚇得立時從身後環住他,顫聲道:“此話有五分真心,你可相信?”


    楊瓴不再言語,轉身將我按迴榻上,伸手解我衣裳。他手心灼熱,動作急切,可一雙星眸卻始終閃著冷光,令我不寒而慄。


    洗沐過後我右手執起輕軟巾帕替楊瓴擦拭濕發,他瞥了眼我的右手問道:“你手上痹毒痊癒了?”我點點頭,他又道:“為何思兒亦染過痹毒?華起說若非她曾觸此毒,這次也許等不及華起趕到……”


    “我臨盆時,不慎沾上蓄了痹毒的糙藥……”


    “你為何不讓思兒以真齡示人?你我皆是自幼失怙,深知幼童未得父親陪伴之苦,竟狠心讓女兒亦是如此?”


    “瓴君……是我對不住你與女兒……”


    楊瓴垂眸片刻,又道:“方才華起的助手給你診過脈,言你暈倒是因近日勞累,心氣鬱結,且氣血兩虧……尋常女子有此脈象不足為奇,然你自幼習武,向來體健,那助手隻道這脈象……似是你產後不久,調理未及所致……”楊瓴倏地抬眼,目光如電似要望穿我內心:“你瞞了我多少事情?!”


    我心頭一震,訥訥開口:“那是幼女,下地有九個月了……”


    楊瓴臉上掠過一絲欣快與不安,他輕聲問道:“是我的麽?”


    他這問話讓我既難堪又心疼,我輕撫他左眼下胎痕柔聲道:“自當是你的……”


    楊瓴皺眉道:“你這狠心的母親,竟讓我父女骨肉分離……去歲你迴長安見縣官時已是有孕,卻瞞著我?”


    “瓴君,我……我有許多不得已……”


    楊瓴伸手摟住我,道:“你一人帶著兩個女兒,亦是辛勞。幼女在何處?是否托與可靠之人?”


    我點頭道:“在焉支山,你放心,瀘楠尋了心腹看護她。”


    楊瓴身上一僵,鬆開環住我的手道:“焉支山夏末便轉涼,待思兒痊癒了,我去將幼女接迴。”


    我安慰他道:“瀘楠挑的辱母皆是忠厚盡心之人,你不必憂慮……”


    楊瓴麵帶不悅打斷我:“你夠了,無事莫再提起此人!”他深唿口氣,抬眼又道:“幼女可有定名?”


    “楊念……我喚她念兒。”


    楊瓴麵色稍霽,低頭道:“夜已深,歇罷。”我溫順點頭,依言躺下,楊瓴一翻身,麵朝外背對我歇下了。我連日勞碌,此刻身上疲頓不堪,然楊瓴的冷淡令我無法適從,唯有如往時夜間思念他那般伸手至頸間摩挲著玉瓶。楊瓴似有所感,轉身握緊我捏住玉瓶的手,輕嘆一聲將我摟迴懷中,我方在他熟悉的氣息裏徐徐入睡。


    我許久未曾如此安穩睡過,翌日直至腹中傳來飢餓感我方醒來。彼時天色大亮,楊瓴已不在房中。我匆匆洗漱過後往西屋而去,方出了主屋少紋便拉住我道:“姑爺吩咐讓姑娘先用了朝食,此刻姑爺已在看顧小女郎了,姑娘安心。”說完少紋端來朝食,看我用完,少紋又輕聲道:“那小女郎是姑爺的罷?我瞧著她相貌極似姑爺,尤其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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