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睡至辰時方醒,楊瓴已不在房內。我洗漱用飯過後,走進了東屋。彼時馮氏正抱著她那孩兒在房門外曬著日光,見我進來她忙向我屈膝行禮。我上前去麵無表情道:“這孩兒交由我來撫養。”我目不轉睛諦視著馮氏神色,隻見她臉上一僵,手上有迴護孩兒之舉,片刻方道:“主父可曾同意?”我一把抓起她手腕,道:“我乃當家主母,你母子之事皆由我來決擇。你不願將孩兒交予我,那你便帶著孩兒隨我走罷。”


    我立時將東屋的僕婦婢子辭退發賣,將馮氏帶至月福軒裏我曾住過的小閣樓上安置。我對長姊言我帶著家中侍妾與庶子迴長姊處小住,讓庶子與小甥孫處一處。我與馮氏母子同食同睡,她似被我盯得發毛,不敢造次。楊瓴休沐時過來瞧我,問我可要迴家。我斷然拒絕,楊瓴無奈隻好獨自離去。


    京師、三輔之地,因巫蠱之由,江充作為使者領著胡巫們興風作浪,往日的富庶繁華被一片腥風血雨代替。楊瓴極其忙碌,這日卻帶著一滿臉塗抹顏料的胡巫來月福軒尋我。他將那胡巫留於房中為我布道,讓馮氏母子隨他出去候著。胡巫摘下頭上兜帽,對我道:“阿凰,是我!”


    我大驚:“玥姐,你怎的來了?”


    “阿凰,我出來不易,長話短說。我是前幾日方知子恪竟納了妾生了子。”我低頭不語。玥直又道:“阿凰,你家裏這侍妾不簡單,應是與江充之妹有舊,你需得看緊此人!”


    我抓著玥直的手,問道:“玥姐,你覺得楊瓴此人,可信得過?”


    玥直一怔,道:“阿凰,莫為了一個侍妾便讓你夫妻二人離心了!”


    我苦笑,從案上拿過一玉塤塞到玥直手裏,道:“玥姐,小弗陵三歲了,我這小姨母還未送過他東西,這玉塤你拿去,給他平日裏吹著玩。”玥直收起玉塤,依依看我一眼,終是咬牙轉身出去了。我卻不知,此次一別,我與玥直竟是永訣!


    七月初一,江充以奉旨之名,在後宮大肆挖掘,不幾日挖到了衛皇後的椒房殿卻一無所獲。博望苑亦未能幸免,江充稱太子床頭被挖出許多木人,另有絹帛無數,絹帛上書有各種大逆不道之辭。七月初九,太子領門客矯詔抓捕江充,協助江充辦案的韓說不肯遵詔,被太子門人就地誅殺。另一協理江充辦案的禦史章贛出逃。太子派侍從入宮向衛皇後報信,調集衛隊兵械,奮起反抗。“太子謀反”流言聲起,長安大亂,蘇文趁機得脫。左丞相劉屈氂棄印出逃,後又持皇帝璽詔迴京聲稱要抓捕逆犯。


    中元節,我端坐屋內,讓馮氏跪於我跟前,聽我讀《扶蘇之死》。我讀罷便對馮氏道:“當初秦皇病危,身邊佞臣趙高與李斯矯詔逼死遠在上郡戍邊的太子扶蘇。如今,你可是要讓我姐夫亦是如扶蘇下場?”馮氏驚慌,口稱“不敢”。我手持軟鞭徐徐向她走近,心裏一陣憤恨,向她道:“朱安世是你何人?今日中元節,你便去與他團聚罷。”我不再遲疑,以軟鞭絞住她脖頸,運勁一擰。


    我首次殺人,卻已來不及慌亂,我抱起馮氏之子找到王翁嬃,她正抱著皇曾孫與長姊一處。我將皇曾孫身上的辟邪寶鏡與七彩手繩解下,掛到馮氏之子身上,遞給長姊。王翁嬃泣不成聲,卻終是將她懷裏的嬰兒交至我手。我淚目望向長姊,連一句“保重”都無法說出。長姊咬牙趕我出屋,我一步三迴地抱著皇曾孫離開了博望苑,與早已候在門外的瀘楠會合,上馬絕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瓴哥:媳婦你欺負我!為夫好痛!


    凰妹:……


    作者:阿凰原來喜歡酒後……撩漢?


    凰妹:不跟你們說了,我走了!


    瓴哥:媳婦你要去何處?


    凰妹:蒸包子去……


    ☆、避世他鄉


    我給這小甥孫起了個小名,喚詢兒。詢兒出身博望苑,卻並不嬌生慣養。現下他離了生母辱母與我趕路,時常有上頓沒下頓,他除去餓極時會哭嚎一陣,大多時候皆是在我懷裏安睡,絲毫不懼馬上顛簸,連便溺之事都極為省心,隻要我給他把過屎尿,他便極少有在我懷裏尿濕之時。在此之前我亦照看過馮氏之子,因而帶著詢兒趕路亦不算太過艱難。隻是詢兒到底隻有三四個月大,我與瀘楠一路走走停停,曆了四十多日方到了張掖。


    瀘楠帶我到焉支山下的一戶遍植蒲桃的莊子上安置。許是一路奔忙而至,我見到木案上的菜餚,便食指大動起來。瀘楠去尋了辱母給詢兒餵奶,迴頭見我正大快朵頤,便道:“離京後你便鬱鬱寡歡,幸好你心情未曾對食慾有絲毫影響,這一路來小姑你幾乎每頓都吃得比我多,今日看來你似比剛離京時圓潤了幾分。”瀘楠此話應是想讓我舒舒心,然經他這一提起,我想到我已有兩月未有信期……念及此處,我忽而食慾全無,放下盌箸沉思起來。


    在莊子裏待了五日,瀘楠終是將打探到的長安的消息告知我。衛皇後自盡,長姊,劉進,劉湖兒,王翁嬃皆於長安遇害,僅剩那個頂著王曾孫之名的馮氏之子被養於獄中。太子兵敗出奔,於湖縣拒捕自經,隨太子出奔的劉進的兩個弟弟亦亡……我腹中一痛,倒地不起,暈厥前我隻對瀘楠道了句:“若我這孩兒保不住,便隨他去罷。”


    時值九月,焉支山已是秋霜遍野。我給詢兒換了身素白繈褓,我與瀘楠亦是著了厚重的孝服,於焉支山下一處風水寶地為長姊一家燃了七日大燭。我腹中孩兒十分頑強,並無落胎跡象。瀘楠勸我,既是上蒼賜予我的孩兒,便讓他順其自然降生好了。


    涼州如其名,荒涼苦寒。我帶著詢兒在焉支山下熬過了一個長冬,直到次年的二月末,山間才逐漸染上春翠。彼時我已近臨盆,而詢兒亦在漫山野花間蹣跚學步。我生辰將至,瀘楠便將詢兒托於辱母處,與我一道往焉支山北峰山腳市集處採買些物件。我與瀘楠方行至市口,便聽聞日前有人到此打探去歲中秋前後,是否有一女子新歸至此落腳。我心頭一緊,連忙與瀘楠轉身離去。正於此時,有十數人聚在一處將我二人圍住。這夥人有男有女,為首一精瘦漢子,指著我大聲道:“鄉親們,今日巫士卜到,有妖人攜臨盆妖婦來此處,且即將誕下妖孽。此妖人夫婦便在此!”瀘楠喝到:“你憑甚斷定吾二人便是妖人?”那男子冷笑道:“巫士言妖人夫婦曾於去年中秋後於山下聖地燃燭七日,以續長安禍事邪風,我去年可是在聖地見過你二人如此的!況且自你二人去歲到此後,便不時有人來打聽你二人,你們若非作怪,怎會如此遭人惦記。”


    瀘楠頓一頓,上前賠禮道:“我……夫婦二人去歲有家人新喪,因而寄託些哀思罷了。吾等初至貴地,對貴地不甚熟悉。閣下可否帶路,引我二人往聖地一觀?”精瘦男子冷哼一聲,道:“也罷,讓你二人死得瞑目些!”


    走在去聖地的路上,瀘楠悄聲對我道:“那聖地側後方有一汪清泉,泉眼深處有一大石畫有史家印記,搬開大石便是通道去往莊上貯藏糧食之處。我將他們引開,你便趁機從那清泉溯溪而上。你身子重,走路時必須當心!”我還想說些甚麽,可時機緊迫,我最終隻得點頭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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