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些發花,安寧大口喘著氣,胸口像有鋸子在來迴地切割,兩腿軟得像麵條一樣,怎麽也拖不動了。幾圈跑下來,他身上不知被人捏了多少下,都有些麻木了。哨聲響起來的時候他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剛一停下就忍不住幹嘔起來,因為還沒吃早飯,吐出來的都是清水。


    “不要停下,走一走。”一雙手從後麵扶住了他,安寧勉強扭迴頭,拉文正注視著他,滿眼的憐憫。


    安寧的手猛地動了一下,不自覺地想抬起來擋住胸口,又想隨手抓個什麽東西砸在拉文那張英俊的臉上。大約是他眼中的懼怕和厭惡太明顯,拉文愣了一下,扶著他的手收了迴去:“我隻是說你劇烈運動之後不要立刻停下,這樣對身體不好。別害怕,我沒有惡意。”


    安寧也發覺自己反應太激烈,於是低下頭匆匆說了一句“謝謝”,就迅速鑽進了隊伍裏。他怕再等一會他真會控製不住地做出什麽事來。這個時候他不能捅出婁子來,如果他傷了拉文,那什麽計劃都完蛋了跑完早操隻有三十分鍾的時間吃早飯,然後就是礦坑裏一天的勞動了。b-17小行星上配置了三十台掘進器,其餘的就是純手工了。反正都是不花錢的勞動力,而且能源礦石用機械來挖掘容易碰碎造成損失,還是人工挖掘更合適。


    安寧被安排在礦坑陰麵的一處坑道裏探測。b-17小行星上的鉬金能量礦以大塊礦石的形態存在,首先要用探測器確定礦石的大體分布位置,如果埋藏較深就用掘進器挖去表層的土石,然後測定具體位置,再進行手工挖掘。


    “拿著小子,看著怎麽用!”一個老囚犯拿著個探測器沖安寧比劃了一下,“用這裏對準地麵,看這裏,這上麵的亮點就表示礦石……”


    這東西對安寧來說實在太簡單了,他五歲的時候就會用類似的探測器在自己家花園裏找哥哥埋藏下的寶貝了。所以他一邊聽,一邊用目光打量四周。這片坑道裏有三十來個犯人,十個人負責探測,其餘的挖掘。所有的人都穿著防輻射服,戴著唿吸過濾器,從透明麵罩上隻能看見眼睛和額頭。鉬金礦的射線對神經元有極大的殺傷力,如果防護措施做得不好,在這裏工作一個月頭腦就會混亂,最終變成白癡。


    老犯人教了幾分鍾,看安寧很順利地掌握了使用方法就走開了。安寧獨自工作了大約一個小時,忽然有個高大的犯人走過來撞了他一下:“你,到那邊檢測去!”


    安寧抬頭看看,那邊是坑道與另一段坑道的接合處,燈光昏暗,看不出有什麽東西。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慢慢走了過去。果然,剛剛走到坑道口,忽然有人從背後捂住他的嘴,隨手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拖進了停在更深處黑暗裏的一輛礦石運輸車。三四個犯人關上運輸車的門,開始扒他的防輻射服。


    防輻射服被撕壞了,好幾隻手爭著伸進去亂摸,沒修剪好的指甲和手掌上的繭子劃得皮膚生疼。安寧被臉朝下按在冰冷的金屬板上,聽見背後的人興奮地喘著氣:“難得有這麽好的貨色。可惜那個在醫務室裏撈不著幹!”這個聲音安寧認識,是二樓牢房的一個犯人道克,上輩子他就對安寧很感興趣,隻是因為拉文護著所以沒機會下手。


    另一個還在猶豫:“這是輻射區,要是死了怎麽辦?”


    道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迫不及待地扯下安寧的褲子:“你知道這小子是誰嗎?他全家都被哢嚓了,要不是當時不滿十八歲,他也早死了!就算咱們把他弄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安寧一驚。因為前世的緣故,他一直覺得隻要自己沒有把最後一批機甲的秘密說出去,那些人就不會讓他死。可是他卻忘記了死囚監獄裏最多的是這些犯人,這些不拿人命當人命的傢夥,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而那些獄警可能並不清楚他的身份,因為在入獄的時候他體內的生物晶片已經被輸入強製指令鎖住了裏麵的信息,隻留下一段囚犯身份的標誌碼,所以也不會有人來特別在乎他的生死。


    “嗨,這小子怎麽突然掙紮起來了,快,按住他!啊,媽的,這是什麽味!”


    安寧在拚命的反抗中也忽然想笑。礦坑內溫度將近四十度,他剛才檢測的時候都能聞得到自己身上狐尾糙汁散發出來的臭味,現在防輻射服一被扒開,那股類似狐臭的惡味真是撲鼻而來。他在兩腿間抹得最多,趴上去的人可算是首當其衝了,沒被熏吐已經算運氣好。


    “媽的,這小子有狐臭!”被這股惡臭熏著恐怕沒人能幹得下去,惱怒的拳腳像雨點一樣砸下來。安寧盡量蜷起身體保護要害,忽然有人拎著他的頭發往地上狠狠撞了幾下,不知撞在了什麽有稜角的東西上,安寧覺得後腦一陣劇痛,眼前頓時一片白霧,意識也有些模糊。他隱約聽見道克忿忿地說了句什麽,幾個犯人又往他身上踹了幾腳,接著就是運輸車門猛地被關上的聲音。過了很久,等他稍微清醒了一點他才意識到,這幾個人是把他反鎖在運輸車裏了。


    安寧掙紮著想爬起來。運輸車的車體有一定的隔熱功能,但防輻射能力很差,隻靠一層金屬板。雖然b-17小行星的大氣成份與地球相似,唿吸不成問題,但如果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等不到今天晚上,他就會被鉬金石礦強烈的射線殺死大腦的大部分細胞,變成一個白癡。


    腦袋嗡嗡地叫著,後腦像要炸開一樣,伸手一摸濕漉漉的液體順著頭發往下滴。安寧盡量用撕破的防輻射服把自己裹起來,然後爬向車門。運輸車相當的巨大,車門是厚重的雙層金屬,中間夾著隔熱層。安寧用力敲了幾下,金屬壁發出沉悶的響聲。因為鉬金礦的強輻射,所以每天的工作時間不超過八個小時,中午有三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也就是說,至少要三個小時之後才會有人再進入坑道,聽到他的求救。三個小時,被輻射的腦細胞會造成無法逆轉的壞死,從而毀了他的大腦……


    安寧脫下防輻射服,全部裹在了頭上。他不能沒有大腦,沒有大腦他就再沒了活路。用力砸了幾下車門,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安寧估計人是都已經迴牢房了。他跌跌撞撞地爬到駕駛室,但是儀錶盤的指示燈暗著,表示這輛運輸車沒有任何能源,大概是被那些犯人切斷了。


    第3章 精神力者


    安寧覺得身上發冷。在四十度的礦坑裏這是完全不應該的,所以他想這應該是被輻射之後肌肉神經元壞死的緣故。盡量忽略這個念頭,安寧開始研究儀錶盤。但他很快發現運輸車的設計就是在能源被切斷的時候保持關閉,以免礦石落到車外麵去,現在要想打開,隻能用蠻力。


    安寧直接把運輸車長長的手剎杆卸了下來,這是唯一能得到的工具了。但他用這東西在車門處撬了半天,根本連條fèng也沒撬出來。身上越來越冷,太陽穴也開始一跳一跳地疼。現在的防輻射服為了輕便,用的是內置循環係統的可再生服,這樣隻要一小部分能量就可以維持防護服的功能,而不用像以前一樣在裏麵加上那麽多金屬絲之類,把衣服搞得又硬又重。可是這種防護服也有毛病,就是一旦內循環壞了,也就會很快失去防護功能。剛才那些犯人撕開防護服的時候大概損壞了內循環模塊,現在防護服也在慢慢失去效用。


    安寧用力按住太陽穴,強製自己去集中精神。他的大哥安平是個生物學博士,那批秘密的生物機甲就是他的傑作。安寧還記得有一次他去實驗室裏看大哥,大哥正給他的一個助手注射什麽東西,一麵注射一麵輕聲地說:“平穩唿吸,現在,告訴你的白細胞一切正常,你體內並沒有什麽需要殺死的病毒……”


    安寧當時莫名其妙。他認得那個助手,他叫小林平,加入大哥的實驗室沒多久,非常聰明,但是身體很弱,經常生病。這在經過了基因修補和優化的現代人類中比較少見,大哥曾說這是他的免疫係統得了超敏症,對於一切外來的東西都認定是病毒而反應激烈。這種病症用基因修補優化的方式是沒法解決的,因為免疫力不是弱而是太強了。但是在大哥給他注射過那種藥劑之後,小林平竟然好了。安寧後來又去過幾次實驗室,真的再沒見他像以前一樣頂著一張虛弱的臉。


    安寧在詫異之下曾經纏著大哥問,大哥開始不肯說,後來被他纏不過了才告訴他,那是新研究出來的一種神經藥劑,作用是刺激人體潛能,調動體內細胞進行自主治療。注射了這種藥劑之後,小林平需要努力用意念去想像體內細胞的運動,想像那些過激細胞被清除並排出體外,從而使免疫係統恢複正常。


    大哥說完之後叮囑安寧不要說出去,因為這種藥劑剛剛研製出來,還沒有經過足夠的臨床實驗,所以對小林平的治療其實是不合法的,因為小林平竭力要求並自願充當實驗對象,這才拿出來用的。安寧當時聽得稀裏糊塗,想不通這裏頭的道理,覺得簡直跟魔術一樣。大哥急著去工作,就叫他去查一查“杯弓蛇影”的典故。安寧那時候正是十三四歲頑皮好動的時候,對什麽都想知道,可又沒有耐心去深入研究,所以查過了杯弓蛇影的意思之後就把這事丟在了腦後。後來直到大哥被處死,這種藥劑也還沒有正式上市。


    安寧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這件事。他知道自己的神經元正在鉬金礦的輻射下大批大批地死去,雖然細胞有一定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補充如此巨大的損耗。但是,如果他能像小林平那樣調動自己的身體呢?當然,他沒有注射過那種藥劑,但是杯弓蛇影裏那個生病的人也沒有注射過什麽刺激潛能的藥劑,卻仍舊因為自己的疑心就生了病。


    背靠著車門坐了下來,安寧盤膝坐下,閉上了眼睛。他從前興趣廣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學過一點,包括氣功和瑜珈。現在,他努力讓自己進入冥想狀態,在腦海裏想像自己的大腦,想像著那些大小不一的神經細胞從胞體內伸出樹突和軸突,聯結起來,傳遞著神經興奮……太陽穴躁動的痛楚不時打斷他的思緒,把他想像出來的神經細胞抹得幹幹淨淨,然後他再集中注意力重新想像……


    精力消耗得很快,安寧覺得說不出的疲勞,整個大腦都在嗡嗡地疼,但是他似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流動,一種溫暖的感覺,流過的地方就會覺得舒服很多。漸漸的,他覺得自己像浸在了水裏,身體輕飄飄地浮起來,連著意識也輕輕地浮起來,越浮越遠……


    “你醒了?”一張秀氣的臉近距離地湊在眼前,安寧認出那是林恩,“別動,你有輕度腦震蕩呢。我去叫醫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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