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不解地詢問著劉易斯。


    “他在一個小村寨有一幢房子,離波士頓很近。”劉易斯說,“他邀我們上那兒去玩兒,我們願意玩兒多久就玩兒多久。這要比迴芝加哥有意思多了,在芝加哥,天氣該比這裏還熱。”


    我心底重又感到一片巨大的空虛:“他是不是住在那幢房子裏?”


    “他和妻子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那兒。可別擔心。”劉易斯以略顯挪揄的口吻補充道,“有一間房子留給我們倆用。”


    “可是,劉易斯,這最後一個月的時光我不願與外人一起度過!”我說,“隻要單獨與您在一起,在芝加哥再熱也心甘。”


    “我不明白為什麽以相愛為藉口兩個人就非得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劉易斯聲音粗暴地說。


    還不及我答話,他便進了浴室,並關上了門。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跟我在一起真的呆煩了嗎?”我焦灼不安地問自己。我穿上一件緊腰寬下擺花邊女衫和在墨西哥買的一件窸窣作響的裙子,接著又穿上了金色的涼鞋,一動不動地呆立在房間中央,不知如何是好。他厭倦了?或是什麽原因?我撫摸著他丟在桌子上的鑰匙、錢包和駱駝牌香菸。我那麽愛,可對他為何會如此不了解呢!在散亂的紙片中,我發現了一封帶有出版社箋頭的信。我打開信箋:親愛的劉易斯·布洛甘。既然您希望立即來紐約,那好。我們馬上著手做好各種必要的準備工作。周四中午見。我像蒙著一層霧,稀裏糊塗地讀完了全信。可後麵寫的沒有任何意義。您希望立即來紐約,您希望,您……在波爾舉行那次幻覺性宴會的晚上,我曾感覺到大地在我腳下旋轉。今天感覺更為糟糕。劉易斯並不瘋;發瘋的是我自己!我癱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寫這封信的時間距離奇奇卡斯特南戈之夜僅僅一周,那天夜裏他還說:“我愛你,愚蠢的高盧小丫頭。”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爐火、地毯,他那件舊浴衣,擊打著窗玻璃的雨水。他說:“我愛你。”這是在我們抵達墨西哥城的前一星期。這期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快。那他為什麽忽然決定縮短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光?他為何對我撒謊!到底為什麽?


    “噢!別這副樣子了!”劉易斯走出了浴室,說道。


    他以為我是在為默裏邀請之事賭氣呢,我沒有把他戳穿,我實在無法擠出一個字來。乘計程車出發後的整個路途中,我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中央公園的露天餐廳空氣清新,至少那青蔥翠綠的草木、錦緞花紋桌布、裝滿冰塊的酒桶和女人裸露的肩膀給人一股清涼的感覺。我一口接著一口連飲了兩杯馬提尼酒,多虧這酒,當默裏來時,我終於開口說了幾句不失體統的話。若在我熱衷於毫無結果的相會的那段時間,我肯定會很高興與他相見。他渾身滾圓,腦袋是圓的,麵孔是圓的,連身子也圓圓滾滾的,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人們才會有興趣死死抓住他,把他當作一個海上遇難時用的救生圈。而且他的聲音是多麽親切!當我聽到他的話聲,我更意識到了劉易斯的聲音已經變得有多生硬。他跟我侃侃談起了羅貝爾、亨利的書,好像無所不知似的,跟他交談確實輕鬆。然而,鐵錘在我腦中繼續一下下敲擊:“您希望來紐約,您希望來紐約。”但是這是一個與我無關的噩夢,它在繼續煩擾,而我則在吃著開胃蝦,飲著白葡萄酒。默裏問我法國人對馬歇爾的建議有何想法,然後又與劉易斯討論起蘇聯有可能採取何種態度。他認為蘇聯會對馬歇爾不屑一顧,如果這樣做是有道理的話。在政治方麵,他似乎比劉易斯更在行;就總體而言,他的思維更富有邏輯,文化知識更為牢固;自己想的與一個如此善於維護自己觀點的人不謀而合,劉易斯感到十分幸福。對,在許多方麵,默裏可以賦予他的遠遠要超過我。我理解劉易斯為何如此渴望與他交朋友;他希望能與他度過這一個月,對此我也勉強能夠理解。但是這一切並不能向我解釋他在墨西哥撒的謊話,主要問題還是弄不明白。


    “我能用車順路送你們到什麽地方嗎?”默裏一邊向停車場走去,一邊問道。


    “不,我想走走。”我連忙說。


    “如果您喜歡走走,那您無論如何要去羅克波爾特一趟。”默裏爽朗地笑著說,“去那兒走走確實迷人。我肯定那地方準能讓您喜歡。若能在那兒與你們倆相遇,我會多高興!”


    “那敢情好!”我熱情地說。


    “下周一開始,你們要來盡管來好了。”默裏說,“也用不著事先打招唿。”


    他上了自己的小車,我們信步向公園中走去。


    “我覺得默裏很想與我們度過夜晚。”劉易斯說,話中帶有幾分責備的口氣。


    “也許。”我說道,“可我不想。”


    “可是您好像與他意氣十分相投似的,對嗎?”劉易斯問道。


    “我覺得他十分好客。”我說,“可我有事要對您說。”


    劉易斯臉上布滿了陰雲:“不至於那麽重要吧!”


    “重要。”我指了指草坪間一塊平平的岩石:“我們坐下。”


    灰色的鬆鼠在草中奔跑,遠處,高聳的大樓閃閃發光。我以平靜的口吻說道:“剛才您洗淋浴時,把信件都丟在了桌上。”我用目光搜索著劉易斯:“您的出版商根本就沒有要求您去紐約。是您自己提出來的。您為什麽跟我說了相反的話。”


    “啊!您在背後偷看我的信!”劉易斯氣唿唿地說。


    “為什麽不行?您,您都對我撒謊。”


    “我對您撒了謊,您偷翻了我的信件:我們清了。”劉易斯帶著敵意說。


    突然間,我的一切力量棄我而去,我恐懼地望著他;確實是他,是我;我們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劉易斯,我什麽都不明白了。您愛我,我愛您。到底出了什麽事?”我茫然地問道。


    “沒什麽事。”劉易斯說。


    “我不明白!”我重複道,“給我解釋解釋。我們在墨西哥是多麽幸福。您為什麽決定要求來紐約?您十分清楚我們幾乎再也難以相逢了。”


    “看不盡的印第安人,看不盡的廢墟,我都開始受不了了。”劉易斯說。他一聳肩膀:“我渴望換換空氣,我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


    這不是解答,可我決定暫時罷休:“可您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您厭煩墨西哥?為什麽要耍那些心眼兒?”我問道。


    “不然您不會讓我來這兒,您會逼我留在那邊。”劉易斯說。


    我驚愕不已,就像被他打了一個耳光:他的話中充滿如此的積恨。


    “您考慮過您說的什麽話嗎?”


    “考慮過。”劉易斯答道。


    “可劉易斯,我到底什麽時候阻擋過您幹您想幹的事情?對,您總是想方設法讓我高興,可好像這樣做也盡了您的興。我從來沒有感覺出我在虐待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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