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彎腰搬煤塊的孔小貨,覺得頭盔上篤篤響了兩下,頭也不抬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瞎鬧騰啥!這空兒還有閑心逗悶子?”


    “誰跟你逗悶子?幹嗎不去砌镟?”


    孔小貨撅著的屁股上又挨了不輕不重的一腳,這個從來不吃虧的主兒暴躁地跳了起來,正要發作。頭燈先照著一隻黑胖的手,拄著一根特製的手杖,杖頂安著個雪亮的小槌子。全礦隻有一個人拄著這根別致的、專用來“敲幫問頂”的手杖。他慌了,忙不迭地垂手躬腰迴答:“報告,礦長!纜車的鋼絲繩斷了,壓死俺們班上的……”


    “斷了,幹嗎不換?停工扣口糧,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找不著王隊長,這,這,沒法換……換哪!”孔小貨慌得都說不成句了。


    “小紀吶?”


    早有人把技術員叫了來。礦長輕易不下井,今兒是怎麽啦?技術員嘩嘩地踏著積水慌亂地跑來,濺了一臉黑湯。


    “小紀!不能停工,明兒一早,總局有人下來!”


    “可王鐵頭不知上哪兒去了,倉庫鑰匙在他手裏。”小紀左右為難。


    “不知上哪去了?不會找?快派人去找啊!”礦長的聲音高了八度,小槌重重地敲著腳下的煤塊。


    “是!快去找王隊長!”


    巷道裏亂成一片,人們遝遝地奔跑、喊叫:


    “找王隊長——”


    “王隊長——”


    金花鼠 七(1)new


    蜿蜒盤旋的公路在仲夏夜的滿月下發出微微的灰白色,像一條大蛇起伏在通往寧城的山巒中。皎潔的月兒悠然浮在鐵青的天空中,俯視大地上的一切,銀色的光芒緩和了幾分夜的冷峻。在它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周圍抹上一層夢幻的色彩。那落滿塵土的叢花亂樹,那參差不齊的崚嶒怪石,被這位神通廣大的美容師點化得一個個那麽妖冶神秘。


    一陣急雨般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月兒不滿意地躲進雲層,一切又歸於黑暗。正在拔足狂奔的人絆著一塊石頭,差點摔個大跟鬥,惡狠狠地罵一句:“這不得好死的麻子!”掀起歪戴的安全帽,擦了擦隆起的前額上的熱汗,飄然浮出雲層的月兒照亮了他的臉——是全礦井沸反盈天到處尋找的王鐵頭。


    傍晚,他盯著姓馬的下了山,以為這麻子又是去北坡村找那個女右派,決心今兒晚上捉姦捉雙,堵一堵礦長的嘴。糞坑得越攪才越臭,把這麻子鬧得臭不可聞,才能達到目的。當然,真正的目的不可說,好在有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真怪!過了磚廠,過了北坡村,麻子還低著頭一個勁兒往前走。上哪兒去?難道姓馬的又有了新的相好?不管上哪兒!豁著今兒不下井,跟著瞧瞧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麻子比狐狸還滑,隻有抓住把柄才能治服他。一走神,胳臂擦著道旁的幹樹枝,喀嚓一聲斷了。麻子真鬼,立刻站住腳側耳細聽。王鐵頭連忙停住,大氣也不出,直到前邊又響起了腳步聲,才開始抬腿。哼!老子在三八線旁赤手空拳背迴個黃毛鬼子來哩!人家再不濟也是什麽“西點”“東點”畢業的,不比你這搖筆桿的麻子機靈?他合著麻判官的腳步一起動作,被跟蹤的一點也不疑心,大步流星地往前趕路。


    上了公路,路麵寬闊了。隻要麻子一迴頭就會發現自己,王鐵頭小心翼翼地落後了幾米。正在這節骨眼,身後亮起兩盞大燈,嗚嗚地駛來一輛裝滿煤塊的大“黃河”。糟了!麻判官站到公路當中,揚起了綠軍帽。吱——一聲,卡車煞住了閘。清清楚楚聽得押車的喝斥:“幹啥的?雀尾山勞改礦的車不準搭客!”


    麻判官輕聲慢語不知說了幾句什麽,押車的突然變了一百八十度,恭順地說:“馬科長!真辛苦,這麽晚了還上寧城?您坐司機旁邊吧!”


    車門砰地響了,車鬥裏的煤塊嘩啦啦響了一陣,這拍馬溜須的傢夥準是爬到煤堆上去了。大“黃河”又亮起燈,隆隆地啟動。


    王鐵頭急出一身汗,他的兩條飛毛腿再長也跑不過四隻飛轉的輪子。可是跟了大半宿就讓這條狐狸不明不白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真不甘心!他不顧什麽隱蔽、什麽謹慎,撒腿就追。山風唿唿地掠過他的“飠奔兒頭”,眼看明晃晃的車燈順著盤山道越轉越小。他拚命地追,隻覺得胸膛深處一團什麽玩意兒逐漸上升,堵得他喘不上氣來。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迎麵閃過一道燈光,唿地來了一輛飛駛著的摩托。車手夠機靈的,掠過飛跑的王鐵頭,又轉了迴來:“王隊長!上哪兒去?”


    他抬頭認出是礦長的通訊員,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追——追——”


    “怎麽著?犯人跑了?”對方大吃一驚。


    “追前頭那輛車——”


    通訊員一把把他拽進車鬥。三輪摩托靈巧地原地轉了個圈子,風馳電掣地往前追去。


    “咱倆能行嗎?要不要給礦上搖個電話叫警衛班來人?”通訊員隻道是犯人越獄了,又以為附近的老鄉偷了礦上的煤,惹得王鐵頭親自出馬,這兩種人全是厲害主兒,人少了對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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