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雞濡濕的發叢中虱子滾成球,看得三王隊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還了得!真不講衛生!成天帶領她們出工,早晚傳得咱也變成虱子包。她正捉摸怎麽辦的時候,一眼瞥見大堤上有個人急急地趕來:是方隊長。


    “你沒事兒吧?”方隊長聽得有人落水,跑得喘不上氣來,“行!好樣的,下水救人,迴去就上報場部表揚你!先迴去換身衣裳,我替你看著她們!”


    “衣裳倒沒濕,就是傳上這個。”


    雞窩組人人向醬雞豎大拇指,醬雞滿麵得色,很有點不可一世。可是到了澡堂子,人人都恨不得揍她一頓。


    澡堂不大,女囚得分批往裏進。一二組進去以後,方隊長命令:“四五組準備!”為什麽跳過三組?“雞”們都氣不忿了。緊接著方隊長又發令:“小郎!過來給三組剃頭!全剃光了!”


    望著小郎手裏雪亮的剪子推子,全亂了營:“幹嗎?叫咱們當姑子?男不男,女不女,多寒磣呀!”


    “幹嗎?你們長一腦袋虱子,不剃光留著做種嗎?”方隊長急眼了,“謝蘿,過來帶個頭!”


    謝蘿覺得方隊長說得在理,誰也不待見虱子,這種寄生蟲頑強極了,隻有六根清淨才能除根。光頭怕什麽?頭巾一包誰知道?她乖乖地過去,剪子嘁哧哢嚓響了一陣,腦袋一陣清涼。大夥兒瞅著謝蘿的光葫蘆頭,笑得直不起腰。


    胳臂擰不過大腿,眾“雞”們亂了一番,到底一個個被方隊長強製剃了頭。輪到醬雞,推了幾下,小郎手軟了,一個勁兒問:“你腦袋上長癤子了吧?疼不疼?”


    “什麽也沒長,不疼,你推吧!”醬雞沒事人似的。


    小郎見她滿不在乎,咬咬牙風卷落葉推光了她的頭發。周圍所有的人包括方隊長都嚇得叫出聲來。醬雞滿頭血絲忽拉,像剛剝了頭皮。小郎抄起醬雞臉盆裏的毛巾,擦去血細細一看,叫道:“頭沒破——”


    破的是虱子,每一根頭發的毛囊裏都鑽著一個,尖尖的嘴不停地吸血,露出的肚子鼓得鮮紅透亮,鋼推子一過,攔腰截斷,流出的是虱子肚裏的液體。鑽在肉裏的那一半還活著,蠕蠕地做最後的掙紮。方隊長看得毛骨悚然,拔下一根別針,叫過老母雞:“給她挑淨了!”


    老母雞不敢不接,這差事真噁心。她沒好氣地一邊亂戳一邊罵:“爛×,爛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長虱子都長得這麽絕——”戳得醬雞聲聲慘叫。


    澡堂裏瀰漫著乳白的蒸氣,散發著熱水、肥皂和女性特有的腥騷。正中的大池子水麵上漂著一層灰白的泡沫和汙垢,許多人頭、乳房、大腿在水裏沉浮。兩邊靠牆有十來個噴頭,噴水的溫度總是走兩個極端,不是冰涼便是滾燙,長方形的空間不時響起尖叫。


    剝去了包裝,美醜妍媸即刻原形畢露。老母雞坐在石砌的池邊搓洗身上的泥垢,衰老的肌膚像幹枯的樹皮,癟癟的乳房耷拉到肚臍,脖子上的皺皮一拉老長。九斤黃開玩笑地往那凸露著骨節的脊樑上拍了一巴掌:“瞧你瘦得那怪樣,老棺材瓤子!”


    雞窩 六(3)


    老母雞爬起來要揪她。九斤黃笑得花枝亂顫避開了。這個肥妞卻有個細腰,當她擺動著腰肢顛兒顛兒前行時,胸前聳起的那對尖尖的奶子和豐滿的屁股都像肉凍似的一個勁兒顫動。老母雞暗暗喝了聲彩:別瞧“雞”們個個剃得光禿禿,有一個算一個,都比別的組有型,最招眼的要數白勒克,穿著衣裳時不怎麽樣,可脫去乳罩和小褲衩,雪白的軀體白銀似的亮得耀眼,越發襯得胯下的“草叢”絲絨似的黑。慢著!胯下也有沒長“草”的,小巧的蘆花雞抬起纖細的腳板往池岸上爬的時候,被老母雞看了個夠——這是隻“白虎”,蒸餅似的一根毛沒有。哼!怪不得那麽歹毒!燒雞和澳洲黑互相擦背,她倆長得也相像,都是修長苗條長胳臂長腿長脖子。燒雞到底大了幾歲,不如澳洲黑嬌嫩,那個大名司空麗的澳洲黑真正人如其名。平常日子穿得破破爛爛,要飯的花子似的,甩掉那身破囚衣就像一顆荔枝,剝了疙疙瘩瘩的外皮,露出白嫩圓渾的肉體,有一種說不出的嬌柔。她一抬頭,從頸脖到胸脯就像畫兒上的天鵝,雖然烏黑細軟捲成許多自然的小圈、瀑布一般披散在肩頭的長發被小郎剃掉,失去一張精心織就的“蛛網”,但是青青的頭皮,細膩豐滿的胸乳,還是能夠捕捉那些迷得沒了魂的異性。老母雞下意識地撥動了那根職業神經,用一個積年老鴇的眼光給“雞”們打分。不提防九斤黃又迴來了,猛地推了這老東西一把,老母雞撲通掉進池子,喝了一口粘稠醃臢湯子。·


    “哎!×你媽!欺負你娘——”老母雞急了。九斤黃見她真生了氣,趕緊長乎臉一抹圓乎臉,堆上一臉笑:“得!得!咱倆搭幫擦背,怎麽樣?”


    謝蘿不敢下池子,那盆渾湯裏不知溶化了多少泥垢和病菌。勞教隊裏什麽鳥沒有?多少表麵上清秀體麵的主兒,連腸子都爛了。她是個老囚,積累了不少保護自己的經驗。眼下她決不貪圖一時的痛快,跳進溫熱的池水,隻是在噴頭下放了一臉盆水慢慢地擦。旁邊還有一個也沒有下池,是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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